第114章(第2/2页)

道己哈腰打了个千,如往常一样说着毫无错处的片儿汤话:“皇上圣明,底下人做什么都瞒不过您。”

那绿袍公公一路掀开帷幔进来,先替自家主子给皇上进了一盏清凉银耳羹,文帝用了两口,脸上露出解在的笑意来。

知道这味道合了皇上的口,那公公才轻声道:“奴才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吃口饭都不能自在,文帝意兴阑珊起来,扣上盖盏丢回了桌上。

那公公惊得跪下了:“奴才该死!扰了万岁的兴致。”

文帝:“说罢。”

公公声音更轻,徐徐道:“昨夜和今儿一白天,几个门生打扮的男子,一直在皇帐周围窥伺,拿着纸笔写写画画的,瞧不出是在做什么——娘娘她心里不安稳,怕是别有用心的奸人,派奴才去盯了盯,那几个人却飞快遛了,也不知是谁府上的。”

那公公说完,很快提着食盒告退。

道己公公面皮儿一寒,研墨速度不匀,一滴墨点子溅在御桌上,他不露痕迹地抬袖揩去了。

这话乍听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善意地提了个醒,实则用词微妙,引了个线头出来,皇上身边的影卫什么都能查着。

果然,半盏茶工夫,影卫便来回报:“是二殿下府里的人,已经在围场转悠了两夜了,夜里四处走动,天明就回去了。”

文帝:“他们做了什么?”

影卫低垂着头:“……似在窥伺金吾卫布防。”

这回南苑的布防本就是二殿下负责的,可天子营帐周围不归他管,随驾的两千近卫军由金吾卫将军调度,将皇帐守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非皇上有令,谁也不能近。

奏本还有几本没批,文帝又写了一行字,到底是落了笔。

“传他来。”

晏少昰被喊来时,头上的汗还没落,他就手把马鞭扔给了外头侍立的小太监,那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再瞧二殿下,他已经阔步进去了。

臂甲、腿甲裹着他精健的四肢,手上挽弓用的玉韘扳指也没脱,一身剽武气质,他来这南苑,像是显露了天性了,刚从校场上下来,浑身炽热的锐气收也没收,就这么进去了。

“父皇找我什么事?”

影卫低声又陈述了一遍。

晏少昰立刻了然,笑道:“那是奉父皇旨意去北境画图的两位裴先生,还有一个少年,父皇亲点出来的小神童——天津考生萧临风,父皇可记得他?昨儿摔角时出尽了风头的那个。”

文帝没作声,不知道是没想起来,还是在审视着他,分辨这话的真假。

半晌,他问:“那孩子怎么了?”

晏少昰道:“虽然年纪不大,于军政上却有点新奇体悟,纸上谈兵头头是道,孩儿便想考考他军事布防,给他三天,叫他画出南苑的布防图来——他虽然没有军中校尉测绘得准,画图速度却不慢,有两分急智。”

他有意地把唐荼荼抹去了,全安在了江凛一人身上。又说:“几个不懂事,冲撞了父皇大驾,回头我训他们。”

文帝眼里的冷淡撤下去了,徐徐展开一个笑,此时才像一个温文的父亲。

“既有这样的大才,怎么收到你府上做了个骑奴?该直接放去军营才是,挑个儒将带他,才不算辱没了这一身好本事。”

晏少昰笑道:“区区一个举人罢了,当不得大用,儿臣不过是瞧他有趣儿,逗弄两天,等他有能耐考上武状元再说罢。”

皇帝老成,训了他两句:“年纪小怎么了?有才能就得重视,怎么能逗弄一个少年郎?”

“父皇说的是,是儿臣思虑浅了。”

父子俩一向不对脾气,难得有这样和颜悦色坐下来说话的时候,文帝心里松快了些,笑说。

“还没去你皇祖母和母后那儿请安罢?尤其多陪陪你皇祖母,吩咐底下,这两天的演武注意分寸,别弄得血里胡擦的,吓着了你皇祖母,就是咱们父子的罪过了。”

“孩儿省得。”

晏少昰看着父亲。

他前晌才在校场上连中十箭,脸上也瞧不见策马扬鞭的畅快,一扭头又埋在两手奏折里,全身都是殚精竭虑的疲惫。

“父皇也要多歇歇,出来松松筋骨,就别理这些俗务了。”晏少昰关切了两句。

心里却冷漠地想,父皇到底是老了,人也越来越糊涂了,捕风捉影的事儿,也要来质问他了。

聊了不过一刻钟,文帝脸上露了困意,是歇午觉的时辰了,晏少昰请安告退。

他目光流转,和垂着头的道己公公对视一眼,极快地点了点头。

出了这顶金黄营帐,二殿下每走一步,脸色冷一分。他几乎两宿没沾枕,脸色本来就不大好,等迈出营房,眉眼挂霜覆雪,下颔处几乎泛了青。

廿一低声请示:“前晌进来的人不少,殿下……”

晏少昰寒声道:“去查。”

廿一沉默叉手,转身就去了。

这围场里处处是耳目,盯着殿下动向的人不少,可敢混淆天听的大约没几位。

二殿下和皇上这份岌岌可危的父子情,阖宫的人都看在眼里,再吹一股风就要散。

偏有人挑着这个时候吹风,真是胆儿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