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晏少昰俯身对身边扈从说了什么,不多时,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人大步走下校场,小跑着过来了。

上身前倾,肘部贴腰,分明是军姿的“跑步走”。

趁着哥哥和珠珠都忙着看马球,唐荼荼往边上避了几步,隔着老远冲他笑:“怎么穿成这样了?”

江凛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穿着一身深色劲装,跟别的侍卫一样从脖子到脚踝裹得严实,又不像影卫那样身有内力、体内自成周天,人家夏天也不怕热,江凛不行,鬓角流下来的汗快要淌进领口了。

唐荼荼掏了一条帕子给他,江凛不客气地接了,抹了一把汗,帕子就湿了个透。

他说:“殿下暂时把我收入府上,做一个小骑官。”

唐荼荼噢一声,又往校场上望,视线在那匹蒙古马身上打了个旋儿,又绕回来了。

“骑官是做什么的?”

江凛失笑:“算是个小领队吧。其实也没叫我做什么,只派了一个活儿——皇上要在围场呆四天三夜,殿下负责夜里宿卫,他叫我画一幅布防图。”

盛朝天子大驾卤簿的规制是八千人,其中一半是兵,加上王孙贵族们的家兵、随驾金吾卫和夜里宿卫、还有围场上原有的两只骑兵、临时从各兵营抽调来的围猎手,兵马两万只多不少。

要在四天内画出一幅布防图来,还没有任何现代辅助工具,简直是在考验队长的极限了。

唐荼荼:“殿下给你派人了吗?”

江凛:“派了一个文吏,还有二十个小兵。”

这点人够干什么?还是在考验他的本事,不过这样的考验很好,起码证明队长身上有二殿下看得上眼的价值。

唐荼荼笑得更灿烂了:“那得带上我,画布防图总得先有地形图。”

他不是军事地图专业,论以目力测距的本事,唐荼荼估摸自己是比江队长要强些的。

“行!”江凛爽快应下。

自那日,他在王家看过江茵的牌位以后,消沉了好几天,这会儿眼里终于能看见点光亮了。

印刷医书要暂时搁置的事儿,唐荼荼没敢跟他讲,怕他心里不好受,简单叙了两句就告别了。

江凛低头攥了攥帕子里的水:“我洗了还你?”

唐荼荼:“不用,我带了好几条呢。”

江凛四下扫一眼:“你没绣名字吧?万一被当成私相授受了,不好看。”

两个假古人犹犹豫豫,最后唐荼荼还是把这条汗淋淋的手帕送给他了,实在不想拿回去洗。

目送他回了校场上,唐荼荼才往哥哥那边走。

钱守明是个滑头,做官儿没什么大本事,一双眼睛却老辣。看那侍卫按着仪仗规制佩了木剑,可剑鞘上雕着的分明是二皇子府上的府徽。

他目光里有惊有疑,嗅着味儿凑上来:“二小姐,那位是……?”

唐荼荼也不遮掩,目光清明:“是我一位朋友。”

她坦坦荡荡的,钱守明反倒不好意思再问了。

几人又看了会儿场上马球。不知是因为珠玉在前,还是场上的少爷们打累了,总之没前头好看,马球在黑绿两队的鞠杖下来回蹦,蹦了好半天,再没一个球进网。

大太阳底下晒得难受,珠珠躲进她伞下,“姐,咱们回吧,我困了。”

钱守明带着三个少爷小姐回了营帐。他挑的营帐位置没他嘴上说得好,却也明显是细心调换过的,旁边就是礼部左侍郎家女眷的大帐。

左侍郎夫人是三品诰命衔,也是长袖善舞的人物,拉着唐夫人笑盈盈叙着话——往她家帐里一瞧,茶几和绣塌都已经摆好了,布置得像家里一样五脏俱全。

上个月主持鹿鸣宴的就是她家老爷,宴上两家孩子也是见过的。瞧见唐家三个孩子回来了,周夫人视线巡了一圈,笑问:“马球好看么?”

“超好看!”

珠珠蹦过去,唐夫人把她抱了个满怀,笑着骂了句“泼猴儿”。

他家少爷跟唐厚孜年纪相当,很热络地拉了义山和他一个弟弟合住。少爷们的帐篷都要由校尉挨个检查,清查有没有夹带武器。

几百顶营帐先以各部划分,围绕着长官散开,再以各家各户分帐。大家族动辄三四代人同行,每一房夫人小姐一个帐篷、老爷少爷一个帐篷,还嫌不够住。

唐家人丁少,唐老爷忙得脚不沾地,这三天是别想见着他了。

他们这一番耽搁了足有半个时辰,回了自家的营帐,里头才刚刚扫了地,帐帘大敞着通风,仆妇丫鬟们各个抓瞎,没头没绪地做了点小活儿。

皇家那边是圆顶帐,官眷这边都是山式顶的方帐,篷布洗得干净,走近时,能闻到皂角清新的味道。

帐篷里并不局促,地梁挑高将近三米,两个房间大小。一面长长的六座屏隔开了前后,前边待外客,以灰色的素布铺了地;后边做起居用,地上铺的红地毡。

仆妇哎哟直叫唤:“这地垫得拿去洗,这都是别人用过的,上头还有脚印子!”

那不废话,这么大块地方支了几百顶大帐,总不能全是簇新的,一定是往常兵士们夜宿用的。

她们一惊一乍的,说得唐夫人没了主意,只好由着两个嬷嬷卷起了地垫,要拿去溪边洗。

唐荼荼看不下去:“溪水都是食饮用的,拿来洗这脚垫?嫌脏就打水拿抹布擦,但擦了也没用,进进出出没半天就又全是泥了。”

“二小姐意思是?”

“扫干净就行了,出门在外,别那么讲究。”

珠珠:“没有床,是要睡在地上吗?”

“是啊。”

别说是他们没吃过苦的少爷小姐,连仆妇都没这么席地睡过,抱着怀里的铺盖发懵。

唐荼荼大致扫了一眼,帐内陈设虽然简单,桌椅茶案、盥洗家什都是齐全的,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没一人顶用,她就自个儿指挥起来:“水盆架子放去外帐,鞋也脱在外边,别拖泥带水地进来。”

“看到那铁匣了么?火石蜡烛都放里头,气风灯先熄了再挂起来,不能随处乱放,这地方走水了才要命……值钱的东西都贴身装,干净衣裳放包袱里,水壶、饭盒一人一个,都别混了。”

“要是出门打水,记住要两两同行,别一个人单走,人多的地方事儿就多,要避嫌。”

“带了驱虫药吧?兑上水,在角落上洒一遍,早晚都要这么洒一回,虫子会钻缝儿的。”

“打地铺不要贴边,离篷布远些,衣架也不要往帐边放,夜里保不准会结露,篷布上就全是水珠子了。”

她井井有条地安排着,慢腾腾地把自己的地铺打好了,全当头一遍示范教学——最底下铺一张油纸当地席,防潮隔尘,再上头才铺褥子。

回过头。

“会了么?”

唐夫人连着嬷嬷们全看傻了,刚张嘴问:“二姑娘神了,怎么懂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