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倒是很有道理!

唐荼荼敢气不敢言,又往窗外瞧了一眼,见武侯们把尸首扔上囚车,熟练地往刑场上洒土,不一会儿就把血迹盖掉了。

整套流程比她想得简单多了,来之前,还以为会挂到城楼上曝尸什么的,把以儆效尤的功效最大化,却没有。

只看见官差这两天满大街跑着,把倭贼行径贴遍了全城,叫各坊百姓自发上报身边的倭商,官府记录在册,短短一日,全城的倭商都被拘进牢里了。

听爹爹说是要撵回他们国家去,对外的说法是遣送回国,一来合了律法,二来只杀使节,不扣留百姓为质,还能落下个怀柔四方的美名。

唐荼荼拉出椅子,坐下来点菜。

有这尊大佛在旁边,她不敢寒酸了,奔着酒楼的特色菜点了四热二凉一汤,还有一盆香米饭。

小二善意提醒:“姑娘,我家菜分量大,您二位保准吃不完。”

唐荼荼:“保准能吃完。就这些吧。”

晏少昰笑了声。

他今儿好像心情不错,难得没冷着一张脸,不知得了什么开心事。

唐荼荼菜点得多,正当晌午时候菜又上得慢,小二先端上来一只甜雪碗,给他二人赔不是。

这甜雪碗是只巴掌大的甜瓜,挖出瓜瓤来,留下空空一个碗,再装满各样水果,圆圆地剜成球型,洒上冰块磨成的细霜,再浇上红黄两色的甜浆,赤橙黄绿紫凑了五个色儿,做得很是玲珑。

冰霜磨得细,一点都不刺嘴,入口抿一下就化了,比外边的甜雪要好吃得多。

一个碗,两把勺,小二大约是把他俩认成一家人了。唐荼荼客气问了句:“二殿下吃么?”

二殿下说不。

唐荼荼就端到自己那头一人吃,不多会儿,装得堆出尖的碗儿被她削平了。

晏少昰忍不住:“吃两口甜甜嘴就行了,太甜了也坏胃。”

唐荼荼:“不甜的,味道正合适,您尝尝。”

她连碟子带瓜碗儿推到中间来,晏少昰意思意思舀了一块,味道确实不错,对得起它的花里胡哨了。

这雅间里是个四人小宴厅,圆桌不算小,又是面对面坐下的,果碗往中间一摆,两人都得伸胳膊。

水果球圆且滑,唐荼荼一勺子没盛稳,那颗葡萄就咕噜咕噜滚到墙角去了。

晏少昰呵了声。

唐荼荼有点窘。

下一瞬,他自己勺子上的一颗大荔枝也咕噜咕噜滚下了桌。唐荼荼眼疾手快地一捞,捞起那颗荔枝放桌子上,也学着他的腔调,“呵”了一声。

晏少昰:“……”

这位爷脸皮薄,不再动勺子了,拿起帕子矜贵地擦了一遍手,看着唐荼荼一勺一口地把这碗水果吃完了,这才提起了正事儿。

“倭使的事已了,你之后就能安心出门了。”

“另有一事,得跟你说一声——这回大理寺彻查城南失火案,我不愿叫你出面,叫陈丰年找了几个武侯替你出面作证,假装那小像是武侯画出来的。”

唐荼荼点点头,很识大体:“没事。我那一晚去救火确实莽撞了,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回家后仔细一想,又知道当晚有死士摸去我家了,这才后怕起来,差点连累了家里,战战兢兢地等了好几天。还好有二殿下替我担着——只是陈都头愿意担下这事儿么?”

晏少昰知道她没听懂,特意破开讲明白:“福祸相依,他心里有数。如此一来,陈丰年顶了你的功劳,只是失火的地儿也在他辖下,两相一抵,算是将功折罪了。”

唐荼荼还记得那大汉,长得煞气凛然,腰侧挎着的宽背刀足有他半人长,当天还是陈都头派人护送她回家的。

她心里一动:“他怎么找殿下帮忙?他成了你的人?”

“你倒是……”晏少昰唇动了动,又失声笑出来。

倒是什么都清楚,一点就透,还不居功。

她这回功劳不小,提前窥破倭贼布局、火场救人、画了张像又为京兆府捉拿倭贼帮了大忙。可惜是个姑娘,有功劳也上不了官场,家门又窄促,出一点事儿也护不住她。

晏少昰安抚她:“功劳记不上了,私赏少不了你的,回头我给你添上五百两,如何?”

唐荼荼这回真笑出来了:“谢殿下。”

她现在什么都缺,最要紧缺的就是银子,有钱能办好多事儿。

半掩着的屋门被人笃笃敲响,外边招呼了声:“爷,上菜了。”

正午时刻,大堂里人正多。小二上菜的时候,唐荼荼瞧到了门外好几个影卫的身影,知道谈话不怕人听着了。

等人一走,她就说起正事儿来,背起自己准备了一天的演讲稿,从头开始讲外科手术的好处。

她自觉说的是白话,道理透辟又明了。二殿下却不大乐意听,什么血管、破伤风的,如听天书,听了四五句就伸出手。

“书带了么?我瞧瞧。”

唐荼荼忙从绣袋里掏出来,不忘叮嘱:“殿下轻拿轻放小心翻页,这书页可脆了。”

何止脆,除了那张封皮板板正正,里头书页多少有些粘连。箱子里存放了这么些年,没受潮没曝晒的,书本还鼓皱起包了,明显是质量下乘的坊刻本。

他一页一页翻着,比唐荼荼一个常有字不认识、得去查字典的半文盲,看得还要慢,几乎是逐字逐行反复去读。

读着读着,晏少昰渐渐皱起眉来。

这几本书,对他一个古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唐荼荼不想瞒他,没像给书铺掌柜看样稿儿那样避重就轻,她直接挑了最核心的几本带过来的,这三本分别是骨科、胸心手术,还有时下致死率很高的妇产科。

排在最前头的,赫然是肋骨骨折刺穿肺、腹部贯穿伤、剖腹产、大出血这几样大手术。

二殿下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书,唐荼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刚开始还有点紧张,他看的时间越长,唐荼荼那股子紧张反倒不见了。

没上来就喊打喊杀,也没骂“邪书”,可见是看进去了。

能看进去就是好事,唐荼荼一时有些感动。身居高位、见多识广,还愿意了解新事物,真是对得起这一身天家血脉。

她顾不上吃了,俩手手背搭了个桥托住下巴,就这么撑着下巴看他。

二殿下鬓如刀裁,束得整整齐齐的发冠都带着股很靠得住的深稳气度。这人真是从头精致到了脚,连十指都比她光致细腻得多,简单一个翻书的动作,他都做得赏心悦目的。

半晌。

“江神医,我有所耳闻。当年,江大夫给我燕王叔摘了一只病眼,后来我皇爷爷腹水,也是她带着徒弟入宫治好的。”

晏少昰放下了书,甫一抬眼,看见唐荼荼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下半句话愕了一刹,忘了想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