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2页)

华家正院里有专门的浴房,不怕潮,又隐蔽,紧贴着房顶开了一排高窗通风。

唐荼荼泡了个美美的热水澡,把一身鱼腥味洗刷干净了。

有嬷嬷推门进来,隔着道屏风唤道:“二姑娘,脱下来的旧衣裳就放那儿吧,老奴拿了新的来。”

“哎。”

唐荼荼回头去看,屏风上栏挂着的又是几身新衣裳,知道是华琼吩咐的。她娘从来不在意唐荼荼喜欢什么样式、喜欢什么颜色,每回都是几种花样几种颜色放那儿,任她挑。

她娘养自己养得金贵,对儿女更大方。

唐荼荼换上新衣裳回了正房,看见娘正在翻她那本册子。

一本空册子背过来,短短两天就记了半本了,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只是卖鱼时来了思路,掏出竹管笔来随手写上去。

华琼就在这一本手札上勾勾画画,抹去了些错误的思路,添了几句点拨上去。

像是老母亲劳心劳力地给女儿批改作业。

“洗完了?”

华琼只消一眼便笑起来。洗涮干净了,从一身腥味的鱼娘变回个白白净净大姑娘了,还是这样子看着顺眼。

批改完手札,她还给出了总结。

“短短两日工夫,学了也不少,记在本子上的是虚的,能不能融会贯通才是真道理。”

“这两日,你既然把他家铺子的货源、生意窍门、处理剩鱼的办法,全都看明白了——我要是给你一百两的本钱,让你在他家隔壁开个鱼铺,去顶掉他家的生意,能做得来么?”

唐荼荼:“什么?!”

开个鱼铺,顶掉鱼掌柜的生意?

唐荼荼惊道:“那多不讲道义。我刚从人家铺子里学出来,立马就顶人家生意,多败德的事儿。”

华琼:“只是打个比方,不是真叫你开鱼铺。商人慕利,学任何一条生意经,都是为了赚钱的。”

“他家铺子又是开在路中端的,占了最好的位置,早年他家开张后,立马顶的西头那家鱼铺开不下去,关门大吉了。”

“都说做生意是和气生财——你不跟我做一样买卖的时候,我跟你和气生财;做一样买卖,还开在三条街之内的,那就都是对手,明面上看不到血,背地里都是要打得你死我活的。”

“鱼铺利薄,还不至于抢生意。像金楼、布庄这些地方,甚至是点心零嘴铺子,各家都天天派人在对手店门口盯着,谁家出什么降价廉售的噱头了,各家立马都要跟上,生怕被别人抢走了客。”

“点心零嘴铺子,都这么难做吗!”唐荼荼吃惊。

她白白净净一个大姑娘站在那儿,一双杏眼黑是黑,白是白的,全然没经过商道磋磨。

引着她走这条路真的对么?

华琼一时又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老母亲叹口气:“傻丫头。生意都是抢出来的,一家做得好,便有无数家闻风而来,巴不得一口一口吃了你,瓜分走你的每一个客人,谁跟你讲情义?”

“饶是你想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大商机,只要东西做出来了,放到了市面上,立马有无数后来者卯空心思仿制你的商品——再金贵的行当也一样。”

“大画家徐道子,一辈子只画了三十六幅画,市井间的仿作能有几万张了——一群赝作者比你画得快,还要厚着脸皮署上你的名。”

“商者,诡道也。没有一样生意能长长久久做百年,商人眼力得刁钻,不停地推陈出新,才能把路盘活。”

华琼知道自己说得再多,也只是敲山震虎,荼荼不自己经历一遍是不会懂的。

唐荼荼脑袋晕晕乎乎的,坐去太阳底下晒干了头发,等西市大钟响了一长三短四声后,知是申时了,起身去辞别姥爷。

她来时空着手,回去时穿着新衣裳,还被华姥爷塞过来一包袱西市上特产的零嘴,这一家人是真的把她当亲孙女在疼。

叶三峰已经早早在车上等着了。

华琼老话重提了好几遍。

“万寿节是今年最热闹的事儿,坊间处处都是生意经,这半月你要处处留意,多看,多想,跟着叶先生好好学,不懂的就问他。”

她每回提起叶三峰,都要这样抬举一句,好似生怕唐荼荼拿叶三峰当成个下人,叫大材小用了。

要跨过院门门槛时,唐荼荼悄声问:“娘,叶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华琼摸摸她脑壳:“叶先生心防重,我可不想触他霉头。当年叶家的事儿不体面,他要是想说,以后自会跟你讲,要是不想说,便罢了。”

“我只能告诉你,叶家是遭了小人,他家家道中落以前,家业不比句家小。当年我帮过他一个大忙,叶先生应允我会照顾你和义山二十年,到你俩成年。这人机敏,故交好友遍及北方,常年混于市井,眼光也毒辣,有不懂的你就问他。”

唐荼荼连连点头。

马车辘辘驶出了西市,往唐家的方向行。

进了安业坊,整条一字型坊道上,全高高地拉起了一根又一根的麻绳,每隔半丈远就有一条,绳子上头稀稀落落地挂了几排彩纸灯笼,皆写着“福”、“寿”等字样。

也有画仕女图、麻姑献寿,还有仙人指路图的灯笼。

叶三峰笑道:“这是官家让妆点坊道,初九就到万寿节了,听说会比往年的上元节还要热闹。京城一直到月底都不禁夜,尤以初九到十五最为热闹,全城灯火歌舞通宵达旦,各坊都要挂起灯笼,不得有晦暗不明处。”

唐荼荼问:“西市那边怎么没见挂灯笼?”

“西市车马多,挂得太早没意思,风吹两天就破了,提前一日挂出去就行。”

如今市场上处处可见异族人面孔,东西两道城门已经关了,果然如之前那城门役所说,只留下南门作为出入。

万寿节啊……

全京城花了半年工夫搞出来的大阵仗,不知道得是多大的盛事。唐荼荼有些期待了。

他二人说着话,马车行到了府门口,唐荼荼才跳下车,便听着院子里一片叫好声。

老管家的嗓门最好认:“少爷这字写得可真好,正儿八经的神童题字!要是放外边,卖它个半两银子妥妥的!”

半两?

唐荼荼脚还没跨进门,耳朵就先支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