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只是怎么找他呢?

赴京赶考的学子,在乡试开考前,往往都住在贡院周围的试馆中,方便考前统计应试人数,汇总名册。但考完以后,谁知道他还在不在那片儿住,就算没换住处,两条街上找一个人也太难了。

唐荼荼打算这几天跟紧哥哥,看看他有没有结交萧临风的门路。

学台离唐家远,来一趟也不能白来,唐荼荼一路跟着人流走,把墙上前三十名举人的姓名都大致扫了一遍,认了个眼熟。

她也听到周围好几句夸哥哥的,多数是夸哥哥“行文流畅,说理平实”的。

这是个不错的名声,与萧临风那样的奇才比不了,但对于乡试一举中试的少年郎来说,算是个极好的开始。

巳正以后,来学台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唐荼荼也不再留,带着福丫去西市溜达了一圈。

学台所在的无涯坊,离西市不远,满街的酒楼都赶着这时节热闹,学子宴、高中宴、谢师宴,各家是各家的噱头。

路过一家叫“一品香”的酒楼时,有精干的小二敲着锣在门口招呼:“客官里边请!今日我家双喜临门——掌柜的老太爷八十大寿,掌柜的大公子高中举人——但凡进门为我家写贺词道喜者,入门便送酒菜半桌!”

写贺词道喜么?

唐荼荼耳朵动了动,目光挪向酒楼门旁立着的那块大红牌,上边写着的也是如此,跟那小二意思一样。

她有点挪不动脚了。

“福丫,你饿么?”

半上午的,福丫一点不饿,却耐不住小姐意动了。

唐荼荼站在酒楼下望了半晌,幽幽道:“我请你吃,我身上装了二两银子呢。”

身为二小姐唯一的丫鬟,福丫最是清楚小姐平时多节俭多抠门了,人家送这半桌酒菜哪里能够吃?肯定得加菜。

小姐居然舍得请客吃饭,福丫捂着嘴笑:“行,奴婢虽然不饿,早点吃晌饭也没事。”

酒楼门口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也分不清谁是掌柜的家里亲眷,谁是来蹭饭的,唐荼荼拉着福丫跟着人流进了门。

大堂里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文房四宝都备好了,跑堂的小二也不问“姑娘是谁家人”,只管引着她排队到桌前题贺词。

“姑娘只管写,诗词也行,对联也行,好赖不论。我家掌柜说啦,会写字的都是文化人,要是您临时想不出来啊,写个福字、寿字也行,权当为我家老太爷攒福!”

唐荼荼嗯嗯应着,神思已经沉入进去了,脑子里各种诗句乱飚。

她上辈子差不多算是读完了高中的,中学该背的千古名句都背过,只是后来那些年里再没用到过,忘得有点厉害。唐荼荼在记忆里扒拉了会儿,硬想出了几句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是祝贺高中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也算是贺喜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权当凑数吧……

唐荼荼有点吃人嘴短的惭愧,接连题了好几幅字。她字不好,写小字还勉强能落个工整,这样写大字是压根不能看了,笔画歪歪扭扭似虫爬。好在默下来的都是千古名句,写出来也不掉面子。

她也不张冠李戴,是哪个诗人原作,唐荼荼就署上人家的名字。

可惜小二大字不识一斗,只觉得这姑娘真是墨迹,字丑还写了那么一沓,墨都用了一砚台。

唐荼荼想了又想,想不着下一句了,一数,拢共写了五张,心说凑个“六”更吉利。

她灵机一动,又憋出一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这句她有点记不清意思了,好像寓意不太应景……唐荼荼犹豫了一息的工夫,后头排队题词的客人已经在催她快些了,她只好落笔,给后边的客人腾地方。

楼上十几张大桌摆开,是正宴所在,一层大堂却也都人满为患了。小二瞧她主仆俩没别的伴儿,穿着却都不似普通人家,猜是富家小姐来凑热闹,展手把人往雅间引。

“姑娘这边请,这边安静。”

这就又是意外之喜了。

今日主家宴客,后厨不敢卖弄手艺,做的全是大锅菜,出锅就装盘,上菜速度极快。

说是“送半桌酒菜”,竟还真的是半桌——雅间里支了张小小的圆桌,上了两荤两素,四菜一汤,四碗饭,份量和菜品都不含糊,确确实实是送了半桌,没因为她们两人年纪小而减菜。

福丫纳闷:“奴婢还当‘半桌’是糊弄人的,只给几个小碟呢。”

唐荼荼笑得弯了眼睛:“吃吧,一会儿咱们再加菜。”

菜量是肯定不够她吃的,可这是唐荼荼穿来大盛朝后,凭自己本事赚来的第一顿饭,吃起来滋味格外新鲜。

唐荼荼跟福丫吃得正开心。东头与她隔着一座坊的通义坊,晏少昰刚从刑部下值。

这座坊中衙署密集,锦衣卫、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四座大衙依次如铁桩一般,矗立在午门西侧。各家衙署的六扇大铁门皆大敞着,却清一水儿地门庭冷清,行人借道时恨不得贴着墙根走,没哪个敢往门里窥探的。

时人皆道“东边掌生,西边掌死”,西边,说的就是这四座衙门,掌诉讼缉捕、律法刑狱,但凡进了门,不脱一层皮出不来。

“二殿下!二殿下——”

刑部一郭姓员外郎,趿拉着步子追出来,紧赶慢赶地在晏少昰上车前赶上了他。

晏少昰停下脚:“何事?”

郭围往门边走了半步,窘迫笑道:“殿下这边说话……”

他一露出这神情,晏少昰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冷着脸迈过门槛,跟着郭围回到了衙内。

“照殿下的意思,下官将小公爷关了半月,今儿就到半月之期了。殿下的意思是——”郭围不敢擅拿主意。

晏少昰随口道:“放出来吧。”

“有一小事,下官不敢瞒您……”

郭围赔着笑,吐字模糊得几乎像舌间含枣:“……三日前,小公爷杖杀了一个刑役。那刑役家眷天天来大牢门口哭闹,下官怕闹大了,叫御史台的人看着了,往上边递折子,只能先给了那家五十两抚恤银,着人厚厚安葬了。”

晏少昰瞳仁一缩,几乎不可置信:“杖杀?他在牢中,哪来的人手!”

郭围支支吾吾:“……小公爷的几个仆人来牢里探望,要送铺盖进去,那刑役不让……”

“混账东西!”

晏少昰猛地咬紧了下颌。

郭围油得厉害,见他神色不睦,连忙改口:“那刑役刚担上看门的差使,初来乍到不长眼,冲撞了小公爷,小公爷气狠了,令仆人抽他几鞭子长长教训。下官不敢拦,谁知那刑役是个有心疾的!竟被这么几鞭子给抽死了……”

晏少昰眼珠一寸一寸挪到他身上,露出一点没藏好的阴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