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2/3页)

说完,便赶着去下一家了。

左右住着的邻居也都过来送礼了,礼不重,全是些文墨书册、喜糕福糖等等,让唐夫人松了口气,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应承这人情往来。

唐府人忙忙碌碌过完这一天,还不算完。天黑以后,府里谁也不敢喧哗,让少爷早早睡下。第二天,唐厚孜精神抖擞地起来,吃饱早饭,跟着爹爹去学台走了一趟。

学台被清查以后,一应人事升降还没来得及,衙门要职且由礼部官员代任。

三百名中举的学子会以每三十人一组,由翰林和国子监等十名考官出题,挨个“口问大义”,这就是复核了——既问考生在贡院时笔答的考卷,也会临场问些新问题。

如果考生答非所问,甚至连自己考卷上写了什么都想不起来,释不了疑,那他在考场上就有雇人代答的嫌疑,成绩就要作废,并严查此次乡试中有没有舞弊。

而考官们临场问的新问题,若考生临时发挥得不好,答得中下,则会被归为“有文才,无急智”的那一边,笔录中所得的名次就会相应往后调;相反,口问中答得精彩的,名次也会往前移。

这种名次调整,一是为了清查舞弊,二是为了筛捡遗才。重排过名次以后,所有中举学子笔录和口问的两张卷子,全要放在学台留档,京城学子都可以去学台借阅查看,答得特别精彩的卷子,也可以由民间拿去誊录印刷,供天下学子传阅。

唐夫人一整天都是紧着心的,接待完各家贺礼,她也坐不住,吃过了午饭,就在正厅来来回回地绕圈子。

“母亲。”唐荼荼被她晃得眼晕,“哥哥是有真才实学的,肚子里全是墨水,不会被考官问住的。”

唐夫人紧紧握着自己两只手,忧心忡忡道:“我如何不知?我就是怕那群老学究瞧你哥年纪小,故意问些难题刁难他。”

“……”唐荼荼理解不了她的逻辑,她自己反而觉得哥哥年岁小,更容易让考官们生出惜才之心,笔试都过了,口问不该难为哥哥才对。

等到了后晌,哥哥和爹还没进门,家里的书童先跑着回来报信了,从大门一路跑进院,满头大汗,却笑得看不见眼。

“少爷又进啦!提了名次啦,国子祭酒亲点的第十九名!”

唐夫人紧了一下午的心如开闸泄洪一般敞开了,她猛地起身,起急了竟有点眼花,扶着桌站稳。

“还愣着作甚!快去给老宅报喜,再去岳家书院给少爷的夫子报个喜,请夫子明儿来家里吃饭!厨房备好晚膳没有?中午我写的那桌鱼跃龙门宴,一道菜都不能少!”

她把一群仆人支使得团团转,唐荼荼帮不上忙,也插不上嘴,等着爹和哥哥回来。

不久后,唐老爷和儿子就进了门。唐老爷一扫往常的暮气,红光满面的,胳膊揽在儿子肩膀上走了进来,大笑道。

“我儿真是了不得,整个直隶省第十九名!咱唐家多少年没出过这么好的名次,义山给爹娘长脸了。”

唐厚孜却有点浑浑噩噩的,他站在爹和母亲面前,把双亲啰啰嗦嗦的问话全应答完了,这才寻了个椅子坐下,神情恍惚。

“义山怎么啦,怎么不高兴,是不是累着啦?”

全家人都望过去。

唐厚孜有点沮丧,理了理思绪,才开口:“前儿傍晚,听到家里的人报的信,我一听自己考了三十六名,还觉得沾沾自喜——可今日我在那口问场上,才知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怎的?你仔细与爹说说。”唐老爷忙问。

唐厚孜茫然道:“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先生,头发乌黑,精神瞿烁。他二十年间走遍中原,行过波斯、天竺、大食、倭国,连打着仗的蒙古都去过。”

唐老爷惊道:“真是奇人。”

“还有一个壮汉,身材有两个我那么粗,壮如铁塔,他说自己以前是个屠户,十年前他还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散尽家财去念书,今年也考上了。”

唐老爷又笑道:“何止是屠户,乡户人家也有不少穷孩子,靠发奋读书考上了举人呐。”

“这都不是叫我难过的。”唐厚孜摇摇头,他白净的脸上,眉眼都耷拉下来,接着道。

“最厉害的是一位跟我同岁的小公子,比我个头还要矮一点,他是天津府来赶考的,经义试策中,他评到了八十名开外。上午口问时,他和我分到了同一场,他那口才,简直是我这么多年所见人里之最,比所有教过我的先生都厉害。”

唐老爷听进去了:“是怎么个厉害法?”

唐厚孜道:“才思敏捷,信手拈来的全是精妙绝伦的句子,但却不拘泥于经典,全是他自己的所悟所得。考官问的普普通通一个军防兵甲题,他竟能从西北边防、中原关隘,一路讲到江南海事,越讲越深。”

“爹,您知道么,他说到后边,我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这……”唐老爷已经接不上话了。

全家人都听得愣神,谁也没注意到唐荼荼的表情慢慢变了。

仿佛一道灵犀劈过脑海,唐荼荼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越跳越快——通晓边防、关隘、海事的奇才?还跟自己同岁?

唐厚孜喃喃道:“满屋坐着的十多位老先生,全都鸦雀无声,眉头深锁,听着那小公子一人讲。后来,翰林一位高官,还有国子祭酒大人,竟与那位小公子当场辩答起来,一连问了他七八个问题,每一问他都答得精彩。就连一旁抄写的两位录官,都听愣住了,无一人落笔,事后他们才把那位小公子留下,让他重新答一遍,好誊录下来呈到宫里去。”

唐厚孜双目失神:“……真是好厉害啊。爹,那小公子跟我年岁一样大,阅历学识,都叫我难以望其项背了。”

唐老爷听了这事儿,虽然也惊也奇,却更怕儿子钻了牛角尖,学心不稳,连忙慢声细语地安抚他。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越是知道自己不足,越该多读书,多见世面。义山啊,你们夫子常说的学而无涯,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唐厚孜双眼渐渐聚起神:“爹你说得对,是我想窄了。”

唐老爷点点头,又笑道:“既然是个少年英杰,趁着他还在京中,我儿看看能不能与他结识。你们小少年能说到一块去,与这样博学的人多谈谈心,于你大有裨益。”

“我知道啦,谢谢爹。”唐厚孜目光坚定起来。

唐夫人这一天脸上就没停过笑,见天色擦黑了,忙让厨房呈膳,一桌子大菜摆开,把前院两位先生也请了来。

当家女主人,事儿又碎又多,唐夫人一整晚絮絮叨叨,安置儿子中举后的事宜,又忽的想起来:“回头我还得谢谢你容姨去,她定的那举子房位子敞亮,咱家多多少少是沾了她的彩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