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2页)

而库房里,一名影卫壁虎一样贴在房梁上,他也白着张脸,心跳如擂鼓。

多少刀林剑雨中走过来,也没眨一下眼睛,今夜却差点叫唐二姑娘一嗓子吓没了。

那张舆图上新出现的图样还没拓完,影卫趴在库房顶上踌躇再三,死活不敢再点蜡烛了,只好回殿下那儿报信。

晏少昰今夜在刑部,每月十五是结刑日。

对死囚的刑讯往往不拖过月中,都说十五月亮十六圆,每月的前半月,弯月慢慢盈满,风水上,有诸事渐趋圆满、顺遂的意思;下半月由圆月变为残月,这时候再见血光不好,伤阴德,也伤子嗣缘。

这是刑部百千年传下来的说法,晏少昰自己不当回事,但刑部里有太多人当回事,他也就顺着来。

地牢里的死囚连续拷问半个月,到每月十五这日,会有最后一场刑讯,再不招供的硬骨头,以后也不可能会开口了,就不养着浪费粮米了。

地牢不大,三十个牢房足够用了。晏少昰站在地牢门口望月,等着狱卒提人上来。

铁镣声当啷作响,那人几乎是被拖上来的,腿脚没断,却软成了两根面条,自己是站不住的,各种好药吊着命,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狱卒一撒手,那死囚泥一样软在地上。

廿一提起他的脑袋,低声问:“后悔么?”

那死囚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闻言,只有眼球动了动。

廿一又问:“想家么?”

那死囚上身猛地直起三寸,凶狠地回头望来,朝着廿一啐了一口血沫,嘶声道:“我家人都在耶律大帅庇护之下,老子一死,换他们后半生荣华富贵,不亏!”

廿一愕然,笑了声:“蠢东西,你家眷七口都在赤城里呢,耶律烈老鼠胆子,怎敢进城救你一个叛将的家眷?你杀了葛将军妻儿老母,叫将军心神俱裂,战死于云州,他麾下将士怎么会放你的家眷走呢?”

死囚猛地一哆嗦,目光惊惶。

“看到那扇门了么?”廿一指着提牢场的侧门,那道门没上锁,大喇喇地敞着。

死囚的视线跟着转了转。

廿一补上最后一句:“殿下仁慈,限你十息之内跑出那道门,就放你一条生路。”

死囚的目光一点点亮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喃喃:“你们是骗我……”

“一。”

“二……”

“二”没喊完,死囚骤然撑地起身,疯狗一样朝着侧门飞奔而去。

廿一站起身,把这套说了不下几十遍的老词放回肚子里,回了殿下身后。

刑部刑讯手段颇多,比东厂那群阉人下手轻不到哪儿去。多数死囚都是犯下人命大案的,心志坚定异于常人,可熬刑半月,骨头再硬的人都会神魂颠倒,分不清真假虚实。

人之将死,脑子里想的不过那么几样,妻儿老小、同袍兄弟。

以他们所念所想作要挟,以“十息之内的生路”为饵,再能熬刑的硬骨头,往往也要败于这一招。

果然。

侧门离地牢口不过七八丈远,那死囚连滚带爬冲了过去,手摸到铁门,鼻间甚至嗅到了外边的夜来花香时,又被早早等着的狱卒擒住,拖回来。

那死囚终于在这骤喜骤悲中彻底崩溃,抱着脑袋哀嚎打滚。

“四月十八!四月十八那日!三千两……那耶律狗贼拿了三千两,诱我偷出城外民屯图,说小小一张民屯图不碍事儿,不算叛国……那狗贼说就算东窗事发,也能保我和家人性命,叫我去做他们辽国大将……卑职叫屎糊了眼睛啊!卑职有罪!”

廿一怒斥:“偷图就偷图,你为何要杀葛将军全家!”

那死囚痛哭道:“葛将军机警,屯田图从不带在身上,都留在家里,叫那妇人看管着,可那妇人也机警,卑职刚要动手就被她发现,我一刀抹了她脖子,那老母又扑了上来……卑职有罪!求殿下给个痛快!”

那死囚哭得涕泗横流,眼不是眼,嘴不是嘴,五官泥一样歪扭地糊在脸上,彻底没了人样。

这是刑部的提牢场,邢具摆了一地,地面洒扫再多遍,都是有血味的。

却有一片全京城最好看的星空。

晏少昰仰头望着天,并不看他,只问。

“葛家遗孤在哪?他那幼子三岁,清点尸首时并不在里边,你们带那孩子去哪儿了,要留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