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唐荼荼顺顺利利劫着了人,刘姓兄弟抖开早早准备好的麻袋,往岳无忌脑袋上一套,倒插葱似的把人扛起就走,放上了马车。

两辆马车原样来,原样回,也不鞭马,慢腾腾地贴着东市店家的廊檐下行。到了宣阳坊时,两辆马车再次拐入了那条暗巷,贴墙停在巷中不动了。

唐荼荼不知道刘大刘二在等什么,看他俩都悄无声息地等着,没出声问。

她对时间敏感,没有表也能把时间掐算得很准,按着秒速数了三百多个数,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便见十多辆单骑的马车,从东面缓缓行来了。

夏天闷热,最前头两辆马车的帘子都是掀起的,车里的人坐姿老成持重,戴着硬角幞头,像是两个小官。后头的那些车里都没坐人,帘子也都合着,只是车轮碾过石砖路的辘辘声沉闷,里边应是装着重物。

再看这些马车,分明跟刘大刘二的马车规制一样,黑顶青帘,红彤马,不细看,几乎瞧不出分别来。

“姑娘别出声。”刘大低声道。

唐荼荼掀起条极细的帘缝,看着刘大刘二驾着马车,一声不响地缀在了这两排马车后边。

前头的赶车人谁注意后头,守坊门的卫兵也不点数,抱臂打着呵欠,看着他们过去了。

等马车行过宣阳坊与安业坊街口,过了那座高高的哨岗时,刘大刘二又像刚才一样,一声不响地与车队分开了,继续贴着墙往唐府行。

唐荼荼这才问:“刚才那些是?”

刘大笑道:“那是虞部的车,车里装的是焰火。近些时不是每晚在各坊试燃烟花么,就是用的这些焰火,归虞部造作。夜里,没用完的焰火不能留在各坊,以防伤着平民百姓,都得拿回制造库清点收整,好像也要统计各种焰火哑火、炸膛的数目,第二天傍晚再拉到各坊去,继续趁夜试这些玩意。”

“这些都是小的,兴庆宫那头的焰火架子才大,有二十丈长宽,奴才听人说,好像是要做出个什么百寿图来,给太后献寿。”

后半拉唐荼荼没怎么听进去,只顾着想刘大前头的话了。

夏天宵禁宽松一些,二更开始严查出入,没要事的会劝返,三更开始闭坊门。京城一百一十座坊门全关,没各部辖署令牌不能行走,犯夜的都要拘起来审。

唐荼荼问:“你们天天盯着宵禁做什么?怎么连什么人会在夜里活动、走哪条道儿、驾什么样的马车都清楚?什么事儿白天不能做?”

尽管刘大在赶着马车,闻言还是惊奇地回头瞧了她一眼。对上二姑娘一双清亮的眼睛,刘大又不敢直视似的扭回了头,答得含糊。

“二姑娘还小,以后慢慢就懂了。家里生意大,有些事,白天做不了。”

唐荼荼点点头:“噢,要拿着银子去孝敬官爷啊。”

刘大差点咬了舌头,苦笑道:“姑娘快别猜了,不是您想的那样。等小姐觉得姑娘什么时候该知道,自然就会告诉姑娘的。”

惊觉二姑娘是个人精,刘二后背紧绷绷的,闭紧嘴巴认真赶车,再不吭声了。

夜里的京城万籁俱寂,唐荼荼头回天黑后出来,在圃田泽时还觉得热闹,回了城里,除了车轮辘辘声,还有偶尔响起的猫叫狗吠,别的什么都听不到了。

很快到了唐府,马车停在了后门。后院的仆妇应该都睡下了,但也保不齐有谁没睡着,坐在院儿里乘凉,叫人撞见反倒不美。

唐荼荼和福丫主仆俩走的角门,刘大刘二扛着岳无忌直接走了偏院,隔墙将人扔进了少爷的院子。

唐厚孜还没睡下,大夫开的那药有止疼作用,他晚饭前喝的,这会儿药劲过了,身上好几处都疼,躺着不舒服,靠在桌边迷迷糊糊等着。

他被房门开合的动静惊醒,一声“荼荼”还没叫出声,就被跟在后头的刘大刘二两人惊得噎回去了。

“大少爷。”两人拱手作揖给他见了礼。

“你们怎么来了?”唐厚孜愣住。

他跟唐荼荼这个假闺女不一样,他是华琼地地道道的儿子,从小跟娘那边来往着,见刘大刘二的回数不少了。

唐厚孜忙抬起手,捂住肿成一团的下半张脸:“是娘让你们过来的?我没事,同窗之间小打小闹罢了,让娘别担心。快回去吧,这怎的大半夜过来了?”

刘大含笑看着他,指了指脚下。

唐厚孜低头去看,脚底下一个圆滚滚的大麻袋,“嚯,你们这是给我带了什么?”

唐荼荼蹲在地上把麻袋扯开口,露出岳无忌的脸来。

“荼荼你做什么了?!”

唐厚孜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指着岳无忌的手指直抖,压着声惊叫道:“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你怎么带回来的?快送回去!”

唐荼荼没理他,她拍拍岳无忌的脸,没拍醒,只好给他泼了一杯凉茶。

等岳无忌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胖姑娘笑盈盈地蹲在自己身前,张开五指冲他挥了挥手。

“岳少爷,晚上好。”

岳无忌晕了一路,可脑子反应恁得快,听她声音耳熟,又转着脑袋看了看屋里陈设,再看身后那俩汉子,最后目光锁到唐厚孜身上,眨眼功夫什么都想明白了,勃然大怒。

“唐厚孜!是不是你!好你个……”

没骂完,被唐荼荼堵上了嘴。

入夜后,丁点动静就能引来人,放着他这么喊可不行。

等看到堵在自己嘴里的是块抹布,岳无忌翻着白眼就想晕。

唐荼荼连忙掐掐他人中,把岳无忌掐精神了,这才和和气气地把他摆到一张椅子上。

“岳少爷别怕,请你过来商量点事,商量完就把你送回去。撷芳楼包一晚上不便宜呢,不能耽误你后半夜玩。”

岳无忌垂头丧气道:“你说。”

“哥,拿纸笔。”

唐厚孜跳起来,手忙脚乱去找纸笔,被唐荼荼指挥着,研墨润笔铺纸。

这气氛实在古怪,岳无忌屁股底下如坐针毡,腿软得几乎坐不住。

等墨磨好了,唐荼荼才润了笔,递到岳无忌手里,“劳烦你写封揭发信,把谁卖给你的题写出来,几月几日几时,都写清楚,六道题目也全抄上去。”

“你想都不要想!”岳无忌眼睛瞪得老大:“你这是要害我!”

“怎么会?”唐荼荼眨眨眼睛:“你只写‘谁家孙儿在卖题’、‘在哪儿卖题’就行,不用露出你自己,也不用署你名。”

岳无忌梗着脖子叫道:“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出卖别人的!大不了这份题我不要了,这次乡试我也不去考了,还不行吗!乡试舞弊,一经查办就是大案,要把我全家都连累了!你就是要害我!”

唐荼荼揪起他一只耳朵,贴近他幽幽道:“你再这么大声,我把你舌头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