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三更)“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

喻婵所说的老家,其实是她从小长到六岁的地方。当时,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很健康,也还没被叔叔接到国外。

那个时候,刚出生的喻婵没人照顾,爷爷奶奶就接下了这个重任。

时至今日,喻婵都很喜欢那段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是她人生版图里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记忆里的那座小镇,四季如春,即使是寒冬腊月,都没怎么见过风霜雨雪。气候温和宜人,一到夏天,小路两旁全都是金色的麦穗,被风一吹,麦浪层层叠叠,在晚霞的掩映下,仿佛误入人间仙境。

最重要的是,小镇的网络不好,带程堰过去,可以最大程度地帮他屏蔽掉外界的干扰。

C大学生跳楼的事,这几天在同城和微博上闹得风风雨雨,只要打开手机,就免不了会收到各个软件的推送消息。

在那种情况下,程堰就要被迫不断重温那天的所有事,最不愿提及的伤疤被一遍又一遍地揭开,任谁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深思熟虑之后,喻婵能想到的,只有带他离开那个环境。

回去的路上很顺利,和C城的快节奏不同,小镇的一切,都显得悠然和缓。

他们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苍穹的一角被染上了一层绚烂的红,似熊熊燃烧的烈焰。

农家小院里时不时跑过去三两只毛色鲜艳的大公鸡,个个气宇轩昂,昂首阔步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爷爷奶奶出国之后,老家的院子很久都没有人住,全靠邻居奶奶帮忙清扫。

见到喻婵回来,坐在门口晒太阳的邻居奶奶迈着步子迎上来:“心心回来了?”她握着喻婵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过去,“好孩子,又长高了。”

“心心——”

程堰站在喻婵身后,跟着重复,故意拖长了尾音,嘴角缓缓勾起抹轻微的弧度,露出了这几天里的第一个笑容。

听见他这么亲昵地叫她的小名,喻婵的耳廓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绯红,仿佛有人摘下天边的云霞,挂在她耳边。

邻居奶奶也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喻婵身后的俊后生,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水果糖,拿给他:“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她看着程堰,话却是问的喻婵,“心心,这是你男朋友吗?”

喻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从耳朵红到脸颊,热气从小腹处向上升,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她急忙摆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不不,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奶奶意味深长地扫过两人的表情,拄着拐棍往回走:“小年轻就是好啊。”

留下喻婵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抬头看程堰。她紧张地搅着手指,生怕程堰多想:“学长,你别介意,奶奶她一直都是这个性格,就爱凑热闹。”

“嗯。”

程堰应了声,调侃道:“不会介意的,毕竟我拿人手短。”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心情看起来明显比刚刚好了很多。

喻婵松了口气,看来带他回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吃过晚饭,夜已经很深了。

烂漫的星河如棋盘格上的棋子,星星点点地坠在夜空。晚风舒服地落在人身上,勾起一阵倦怠。

喻婵搬了两把躺椅,拉着程堰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

怕程堰躺下就胡思乱想,她指着天上的星星,絮絮叨叨地给程堰讲她小时候的趣事。

讲她在东边的麦田里捉过迷藏,在西边的山头扑过野兔,在南边的小河里摸过螃蟹,还因为不懂事,被几个大孩子带着,点了北边邻居家的稻草堆,被人拎着脖子送回来,要不是有奶奶拦着,当天晚上,她估计难逃爷爷的一顿皮带伺候。

程堰轻笑几声,偏过头,桃花眼含着笑意望向她:“小状元,我还以为你从小到大都是乖宝宝,原来小时候比我都皮呀?”

喻婵不知是被他看得脸红,还是因为那句“小状元”耳热,悄悄地别开脸,小口地用嘴巴呼吸,试图平复下来:“也不是,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乖的。那个时候只是,只是好奇。”

“嗯,好奇。”

程堰顺着她的话附和道,然而听在喻婵的耳朵里,就又变成了另一种味道的调侃。

“我是说真的,”她不服气地反驳,“除了烧稻草那件事,我小时候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一件都没有?”程堰眉骨微挑,“这么说,心心是个没有秘密的小孩了?”

猝不及防地再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小名,喻婵的心猛地一跳,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微蜷,羞涩难当。

她总觉得称呼小名自带一种排他的亲昵,是关系非常非常近的人,才会有的特殊待遇。

她压下心头跃动的喜悦,坦白道:“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秘密吧,我小时候看《黑猫警长》,里面有位白鸽警探实在是太帅了,以至于我对所有的鸟类,都抱有莫名的好感。”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蝙蝠,虽然它长得有一点点丑,但是毕竟也是个带翅膀的。我就帮它包扎好伤口,养在了家里。”

“后来呢?”

程堰的声音里有几分笑意,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后来,”喻婵耷着脑袋,“那只蝙蝠把来我家做客的小婶婶吓哭了,看着一屋子的人,兵荒马乱地凑在一起抓蝙蝠,我一声都不敢吭。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那只蝙蝠,是我养的。”

蔫着声音讲完自己的糗事,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嘲笑声,喻婵好奇地望过去,发现程堰已经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听王姨说,他这几天几乎都没有睡觉,就是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饭,不睡了,不跟人交流,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婵总觉得,此刻闭着眼睛的程堰,看起来有种脆弱的美感。让她心疼,更让她想挡在他前面保护他。

回老家的路上,她查过桐城近几年的时候火灾报道,果然在十四年前的一篇新闻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豪宅失火、齐姓消防员殉职、一死一伤……种种字眼看得她触目惊心。

十四年前,程堰才八岁,和喻柏一般大的年纪。

喻婵不敢想一个八岁的小孩,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自焚,会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

那些闷不透气的黑暗里,他究竟是怎么背负着那些黑暗和沉重,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她怜惜地望向程堰近在咫尺的侧脸,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喻婵被蛊惑着,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高挺的鼻尖:“学长,”明明她已经很小声很小声了,但喻婵却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声音,“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