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杨文煦走了。

走之前, 他深深看了兰宜一眼,欲言又止, 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转身离去。

兰宜有点头疼,不是因为杨文煦莫名其妙搞的这出,而是——

晚风吹拂, 带来沂王身上的尘土味与血腥气, 随着他骑马渐渐接近,那股压迫感与威势也不断高涨,像要将她包裹起来,好生拷问。

但兰宜什么也不知道啊。

天快黑了,一路簇拥过来的人群在沂王入府以后散去,有的归家, 有的又去别处欢声庆贺, 王府里外安静了一些下来。

正院灯火通明。

沂王立在堂中,由侍女忙碌着为他脱去盔甲, 兰宜下意识也搭了一把手。

青州这次能守下来,沂王府出了大力,由着地方要护卫给护卫, 要粮给粮, 沂王更亲上城楼, 与将士们同吃同睡,才扭转了不利局面,打败乱民, 更擒得贼首。

城中的百姓们因此转变了态度, 自发地拥护沂王回府, 兰宜见他周身的狼狈辛苦, 心里也不是不敬服,所以不用吩咐,自觉帮忙起来。

沂王低头,觑着她的后脑勺,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本王的事,心虚?”

“……”兰宜正替他解膝上的一块软甲,闻言撩开手,转身走到椅边坐下倒茶。

沂王顿了一会,叫她:“本王也渴了。”

兰宜端着茶盅不想理他,但抬头见他嘴唇确实干得厉害,沉默了下,还是新倒了一盅茶过去。

沂王还未净手,便没接,就着她的手连喝了两盅,方摇头不再要了。

盔甲脱去后,他里面的衣裳也溅了不少泥污,兰宜忍不住问他:“王爷亲临战场了?”

沂王摇头:“没有,还不至于。本王只在城门口守了一阵。”

他如要出城,那范统领带领的王府护卫就只会来保护他了,反而不能发挥出最大战力,听他的命令砍下牛成首级。

兰宜见他确实未有受伤,松了口气。

侍女们忙碌不停,将浴桶热水也备好了,沂王自去洗浴,待他恢复整洁、衣饰一新地出来时,兰宜已不大记得杨文煦的事了。

之后用完晚膳,回到内室,沂王往床头一靠,将长腿伸出,阻止兰宜上床时,兰宜都有点发怔:“——怎么了?”

沂王目光深沉地打量她。

兰宜渐渐反应过来:“我不知他怎么会来,我才看见他时,你已经回来了,我只问了他一句话,他也没答。”

这在她是难得的解释了,倒不是惧怕沂王误会,只是觉得犯不着为此争执。

沂王道:“哦?那本王要是没回来呢?”

兰宜老实道:“那我就再问问他想干嘛。”

此时再回想,她对杨文煦的出现有点在意,说不出来为什么,像有种东西没摆对的别扭感,总想去弄清楚纠正一下。

沂王冷哼一声。

兰宜不受他这个气:“王爷,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要阴阳怪气的。”

沂王顿时瞪她。

兰宜没有示弱,两个人互瞪一会儿后,沂王叫进见素:“去告诉窦梦德,让他在府前多安排些人巡视,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来瞎转悠。”

见素陪着兰宜一块见的杨文煦,心里很明白这个“乱七八糟”的人是谁,利落应了声,告退出去。

兰宜跟着转身要往外走,沂王起身伸长手臂把她拽回来:“上哪儿去?又这么大气性。”

兰宜否认:“我没生气。王爷这里容不下我,我自然只好去别处了。”

沂王禁不住露出笑意:“胡说什么。别闹了,我也累了,上来早点睡吧。”

他将腿让开,待兰宜进了被窝躺好后,他闭着眼睛,再补上一句:“明天再跟你算账。”

兰宜:“……”

虽觉他全是歪理,不过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这样的一天下来,她也提不起劲再多说什么了。

**

接下来一段时间沂王一直都很忙。

仗打赢了,善后事宜还有许多,不过这没耽误沂王找兰宜“算账”,连着被算了三天,兰宜都忍了,沂王若有所思后,又找来窦梦德:“下次杨文煦再来,先不必撵他走,带进来,本王亲自问他。”

一旁的兰宜:“……”

窦太监走后,她没忍住拧了沂王一把。

他哪里是想知道杨文煦的来意,根本是觉得杨文煦来了他也不亏!

但她并不是因此才纵容他的。

兰宜低头,将心意深藏。

不过之后,杨文煦并未再来,而沂王始终忙碌,府城内的事终于告一段落,京里的圣谕又来了——与已经恢复正常秩序的青州比,京畿的情况要麻烦许多,牛成之兄牛志在昌平掀起战乱以后,不敌陆续赶过去的三路京卫,再度败退,但他也再度逃脱,换了一个地方,再次搅起风雨。

只他一人还罢了,因他始终未曾授首,一些响马盗头受到鼓励,纷纷在各地响应起来,一地还未镇压下去,一地乱又起,虽还不至动摇社稷,可朝廷军队从开年奋战至今,渐渐疲于奔命。

匪首逃了一次又一次,朝廷的脸面也越来越不好看。

直到青州的战况报报到御案,得知匪首之一的牛成竟在青州丧命,满朝总算振奋了一下,圣旨命沂王解送牛成首级进京,以提振将士士气,也对小贼头们形成威慑。

这次是公务,沂王带护卫上京,兰宜及小王爷都仍留在王府里。

临行前,沂王教兰宜;“守好门户,出门多带人,不要和不相干的人来往。”

兰宜当做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应道:“知道了,外面不太平,王爷路上小心。”

与外面尤其是沂王将要经过的京畿周围比,青州反而太平多了,牛成一死,就算有贼心的也不敢再盯上青州了。

闲言不及多叙,赶着收拾了七八天,沂王便出发往京城去了。

他走了约莫十日左右,门房上遣人来报,又在府外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兰宜有点无语,杨文煦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专挑着沂王不在的时候来,她纵然问心无愧,可等沂王回来知晓,恐怕就不会再轻轻放过。

不过等门房形容起来,她方知她想岔了。

“——是个女人,挺白的,年纪不大不小,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在外面打转两天了,小的问她哪来的,想干什么,她不回答,慌慌张张地想走,小的请示了当班头儿,就将她‘请’进来了。”

沂王府平日的门禁不至于如此严格,但一来沂王之前吩咐过加强巡视,二来沂王又离开了府邸,府内只余妇孺幼小,三来,乱民围青州的事才过去不远,所以里外都不敢有一丝放松。

可疑的女人被押进来了,兰宜一见,发现虽不是杨文煦,竟也是个熟人。

姜姨娘,姜茹。

与杨文煦一样,姜姨娘的外貌也没多大变化,只是眉宇间的神气黯淡下去,蕴着疲惫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