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傅嘉树正在人群里寻找符合宋舒彦那位乡下太太的女子。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过来卖香烟:“先生,买一包烟吧!”

“我不抽烟。”傅嘉树摆了摆手,眼睛余光见到那位女郎等在到达口外,那个拉板车的男人跟她一起站着,好像在等人。

卖香烟的小姑娘继续寻找顾客,连着问了五六个,大家都行色匆匆,走到那位女郎身前,一个胖胖的男人在小姑娘面前停下,挑香烟,挑着挑着,手挑到了卖香烟的小姑娘的手上,一把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有些惊恐却又不敢大声叫,带着哭腔:“先生,您……放手!”

傅嘉树快步走过去:“买香烟。”

他听见有个声音比他更快,也是说:“买香烟。”

一只瓷白的手伸到了摆放香烟的盘里,一个清冽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要买就快买,不买能不能让别人来挑?”

明明这位女郎明艳地让人挪不开眼,这个中年男人也是个色中饿鬼,偏偏那男人在她的注视下,没来由地缩了手。

傅嘉树也走到他们那里,看向那个猥琐的男人,问:“你买好了没有?挑好了就买,不买就别挡着。”

“你们买,你们买,好吧!”那个男人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不情不愿地离开。

小姑娘松了一口气:“谢谢小姐,谢谢先生!”

明明已经给小姑娘解了围,女郎回头看了一眼给她拉车的那个脚夫,拿了一包烟问:“多少钱?”

小姑娘想要说什么,最终张口:“八十文。”

习惯用电子支付的秦瑜,被百年前拿一堆铜板这种事情给烦透了,她打开随身小包,点了八个当十的铜板给小姑娘,接过了小姑娘递过来的香烟。

边上有人听见了,立马说:“八个铜板,给我也来一包。”

“不好卖的,爷叔,八个铜板是进价,要是卖了,我回去要被我爹打死的。”小姑娘跟另外一个买香烟的说。

秦瑜听见这话,又拿了两个铜板出来,放在女孩买烟的盘子里:“亏本的买卖不能做。”

她拿走香烟,返回过去把香烟递给那个脚夫。

那个脚夫笑开了花儿,送一送行李也就两个铜板的事儿,现在还拿了十个铜板的烟,可不开心死了,连连道谢。

秦瑜给了烟,察觉有人在看她,是那个年轻人,他明明之前已经说不抽烟了,见到小姑娘被骚扰,还是走出来帮忙,秦瑜略微颔首跟他致意。

傅嘉树见那女郎点头,回了一个笑容。

眼见着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也不见宋家少奶奶的影子,傅嘉树真是心烦。

此刻一个身穿上下两截袄裙,头梳得服服帖帖,额头留一小撮刘海的女子正从里面走出来,整个人又干又瘦,皮肤也不白。这应该就是宋家大少奶奶吧?再也没有比她更加符合宋舒彦形容的女子了。

他拿出那张纸,走到这位女子面前说:“你是宋家的大少奶奶吧?我是宋舒彦的朋友,他有事没办法来接你,让我帮忙来接。”

那个女子很诧异地看着他:“先生,您认错了。我不是宋家大少奶奶,也不认识宋什么来着?”

“认错了?”

傅嘉树看着到达这里已经没有人出来,下一班火车要明天才有。他什么时候跟那位大少奶奶错过了,难道是刚才给那个小姑娘解围的时候,那位不会已经离开了吧?不可能啊!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能乱跑呢?

秦瑜站在那里等宋家的车子,这个宋舒彦不会这样不靠谱吧?如果五分钟后他再不来接,她就坐黄包车走了,反正昨天在杭州已经坐过黄包车了。

此刻听见“宋家大少奶奶”几个字,她走了过去,问那个正在懊恼的年轻男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要接的人是我?”

傅嘉树转头,见到是那位女郎。

傅嘉树不敢相信,就凭这位的容貌气质,宋舒彦怎么可能新婚之夜扔下就跑,好歹也该了解一下吧?更何况刚才她给卖香烟的小女孩解围,还颇有侠义心肠,这样的女子不想要,还想要什么样的?

他再次确认:“我接的是宋舒彦的太太。”

“宁波宋家,宋舒彦的太太,我是秦雅韵。”看起来宋舒彦没那么不靠谱,还是找了人来接她。只是这个人挺不靠谱,不早点拿出这张纸。

傅嘉树不知道宋舒彦的太太具体叫什么,兴许宋舒彦自己都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但是知道那位少奶奶姓秦,毕竟秦宋两家定亲,大家早就知道的。

这真的是宋舒彦的太太,傅嘉树为自己先入为主,给对方一个很土的刻板印象而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认错了。”

“没事。”秦瑜对这个刚才也想帮那个小女孩解围的年轻人是有一些好感的。

“你就一个人吗?”傅嘉树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带个丫头?

秦瑜把自己跟大太太说的理由,再说一遍给傅嘉树听:“听说受过西洋教育的人,比较自我,不喜欢太多人冒然介入他的生活。我和大少爷之间已经有误解,少一个陌生人,总归能少些事。”

听她这么说,反观宋舒彦,实在过于执拗。

秦瑜问他:“还没请教先生姓名?”

“傅嘉树,我和舒彦兄一起留学美国,他去巡查武汉的经销情况,所以让我来接你。”

“好的,谢谢!”

秦瑜用膝盖想都知道,宋舒彦以为她会死缠烂打十分难搞,所以先晾着她几天。这算是心理战?

秦瑜跟着傅嘉树走到一辆宝石蓝的老爷车面前。

不对!对这个时代来说,这是最新款了。作为汽车工业从业者,秦瑜有幸看到了这个年代风靡一时,后来销声匿迹的奥卡车,这一家只存在了三十七年的汽车厂,有一款经典车,每次看到这辆老爷车,秦瑜都被它很有灵气的线条所吸引,她一直为这家汽车厂没能熬过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而惋惜。

见秦瑜停在那里盯着车看,傅嘉树才有种感觉,宋舒彦的太太确实没见过多少世面,会因为一辆车而新奇。

傅嘉树让脚夫把秦瑜的行李箱放在后座上,他跟秦瑜说:“嫂子,上车吧!”

“哦!好!”

秦瑜拉开了副驾驶的门,上了车,习惯性要拉安全带,没拉到。

傅嘉树看她怪异的举动,笑:“你这是?”

“有没有把手,是不是要拉一下?”秦瑜找了个借口。

傅嘉树指了指,秦瑜终于看到了一个把手,伸手抓住,看着傅嘉树莞尔一笑的表情,秦瑜心里泪目,作为一家汽车集团,管着全球七家工厂的运营总监,国内汽车领域排得上号的女人,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看成是不认得汽车的土包子。

傅嘉树开车出去,这个年代的路面大多是砂石路,这辆车的悬挂有弹性,但是太硬了,车子开在路面上,上上下下蹦跶,还特么没有安全带,确实需要拉住把手,否则脑门要磕在车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