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第2/3页)

“我会在这里好好生活的,阿干既给了我王女的身份,我就一定会肩负起王女的责任。”

薛稚从此在贺兰部生活了下来。

族中的一应事务仍是由乌格图主管,但诸如分马分草地这等重要的事,也会来找她商议。

这里离大楚的西北边境已经很近,天气好的时候,登高远望,便能瞧见祁连山的巍巍雪顶,薛稚知道,那个方向,就是大楚的凉州。

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从前她只是桓楚一个不上玉牒、不领食邑的娇滴滴的公主,没有人要求她对万民负什么责任。但现在,她继承了母亲的王女身份,自然就要担起王女的责任。

她开始编纂医书。贺兰部远离中原,医术远远落后于中原,妇女生产、患病多是寻求巫医,治不好便是听天由命。她虽并没有系统学习过医术,但从前被关得太久太无聊,多多少少看过桓羡留下来的几本妇产医书,遂将自己记下来的方子一一默下来,编纂成册,分发给族中的妇女。

甚至族中缺少书写的纸,她也循着记忆默写出半卷制纸之方,带着芳枝和图雅几乎寻遍了贺兰草原上所有的植物,历经几百次的失败后,才勉强造出了可以书写的草纸,或多或少地为族中子民带去了便捷。

这些毕竟非她所长,至于农耕放牧,更是一窍不通。她所做的最多的事,还是在教族中妇女刺绣,在她们原有的刺绣技艺上,引进了苏绣的直针、盘针、套针、平针等技艺。若不是草原上实在没有养蚕的桑树,她便要带领族中妇女养起蚕桑来。

于是半载过去,族中子民无有不称赞这位王女的。夸赞她平易近人,还为她们带来了中原的医书、刺绣。

期间贺兰霆也过来了两次,见她在贺兰部生活得不错,且在族中深受爱戴。颇感欣慰。

薛稚却是后悔起自己从前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来。如果她是一名农女,她还可以教她们耕种、纺织,如果她从前肯多看一些书,她还可以教她们制造工具,无论哪种,比起刺绣这种锦上添花的东西来得实际。

……

半载时光飞逝而过,转眼就到了建始七年的春天,距离怀朔镇一事,已整整过去了一年三个月。

春分过后的第五日,草原上罕见地下了场雷雨。春雷阵阵,催促着万物复苏。

是夜雷雨大作,紫电于云层间若隐若现。薛稚躺在床帏里,忽地叫住了服侍她睡下、欲要离开的芳枝:

“芳枝。”

“你想家吗?”她问。

芳枝低垂的眉目被黑暗掩去惆怅:“有些想。”

“我也有些想,可是我不想回去。”薛稚怏怏地道。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人需要我,我也有责任肩负在身,不能离开。”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良久之后,芳枝才轻轻开口:“公主,陛下也需要您。”

帷帐间,薛稚的眉目一瞬黯淡无比。

“他只是需要我的身体而已。”她道,“需要我陪他睡觉,需要我发泄他的欲望,总之,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像对待娼女一样……”

她和陛下之间误会颇深,芳枝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相劝。只好道:“公主,陛下心间是有您的。”

“或许吧。”

薛稚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太多时间,含混应了句。她听着窗外轰隆作响的雷声,喃喃念出一句民谣来:“一候玄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

她语声一颤,双目蓦地流下泪来,于突然之间,泣不成声。

这句歌谣是她小时候害怕雷雨、偎进哥哥怀里和他一起睡时他教她的。

他告诉她,打雷闪电只是天地间的一种自然变化,春天的第一声雷自春分后第五日始,然后,就会下雨,田地里的庄稼就都会长起来。

方才芳枝说她想家,她又何尝不想家呢。

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啊……夫家,娘家,都被他毁的一干二净,再也回不去了。

芳枝始终在旁细声安慰,薛稚哭了一会儿,倒也平静下来,屏退了她:“你去睡吧。”

她是不会后悔的。

她的确很想念千里之外的建康,想念谢郎,想念伯母,想念青黛她们……但她也是不会回去的,因为比起想念,她更无法忍受的是失去自由。

从前那笼中鸟一样的生活,她是再也不想过了。

——

桓楚的建始七年过得并不算太平。

惊蛰过后没多久,镇守凉州的先帝第五子、天子异母弟雍王桓诏起兵谋反,于封地凉州自立为帝,欲割据一方,脱离朝廷管制。

消息传至远在江南的建康已是春分之日,叛军势如破竹,已然逼近关中地区。战报送至玉烛殿,桓羡大怒,当即召集文武重臣,宣布亲征。

他这样做自然有一定的考量。桓诏远据西北,平素里就与西域诸国与南边的吐谷浑及北边的柔然贺兰部眉来眼去,他不亲自走一趟,彰显朝廷军威,那些个虎视眈眈的邻居又怎能服气。

战事就此布置下去,朝廷下令,紧急调动洛阳、长安周边大军及辎重粮草,天子将于二月初率军北上,赶赴金城与叛军作战。

临行的前一日,桓羡罕见地去了漱玉宫。

自从妹妹走后,他已有许久不曾踏足这里,宫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废弃之状,连侍女也被遣散,进入宫中,一盆巨大的栀子花正摆放在庭院中央,花枝几近枯萎,一名小宫人正抱抱怨怨地修剪着枯枝。

桓羡目光微颤,负手走了过去:“这花怎么了?”

他认出这是何令菀当年送她的那盆能在冬日开放的栀子花,早先碧华宫失火,便被搬到了这里来。

说来奇怪,他宫中那盆被幼年的薛稚称作是她本体的栀子花还好好活着,眼前的这盆却已枯萎得不成形状,宫人的剪子轻轻一碰上,便能刷地掉下大片花枝来。

实在有些离奇。

见是他,宫人忙跪下来回话:

“回陛下,这是当年公主生辰时梁王妃送给公主的生辰礼,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枯萎得厉害,奴等怎么浇水施肥都无济于事。”

“这怕是要换土才行。”桓羡道,“你去叫几个人来,把这盆里的土换一换。若实在种不活,也就算了吧。”

总归,这是何令菀送的,不是她所谓的“本体”。

他今日极有耐心,吩咐了宫人后,又进入屋中。看见眼前熟悉的一花一草一器一物,恍惚间,似又看见那个明媚温柔的少女坐在窗下,向他微笑:

“哥哥。”

桓羡眼睫微颤,抑下了那股攀上眼眶的酸涩。

“陛、陛下。”

方才的那名小童却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地呈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从花中挖到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还请您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