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叶迦澜(八)

入了夜,下山的路便多了一份危险。

这边属于老城区,下了山就是红屋顶的老房子,和一些小众安静的咖啡厅,也有一些本地人上来自在地吹笛子,聊天,下山时候走了和上山时不一样的路,更平稳些,本地人也更多,走过一个小桥,许盼夏听到有人在吹萨克斯,仔细听,是《我心永恒》的旋律,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空旷安静。

许盼夏说:“是泰坦尼克号哎。”

叶迦澜没听清:“什么?”

“在吹的萨克斯,是《泰坦尼克号》的那首歌,”许盼夏说,“什么名字来着?My……My heart will go on。”

她肯定地点头:“就是这个。”

叶迦澜心不在焉:“嗯,我也是。”

“什么’你也是啊’,”许盼夏抱怨,“你根本没听我讲,我在说这个歌呀……”

晚风吹凉意,清月一轮缓缓悬空,许盼夏牵着叶迦澜的运动外套,她感觉不到蚊子在咬她了,好像月色如水不仅仅是形容,她真的走入清凉的水中。

在手机上和父母汇报完毕后,父母说他们先找了一家餐厅歇脚点菜,发了定位过来,让他们俩等会儿过去吃饭。

许颜还给女儿发了语音,说自己腿脚酸疼,等会儿回酒店,得再找人给按一按……又让他们俩下山时候别着急,慢慢来,别摔倒。

许盼夏努力听完,把手机放回去。在露台上吹了吹风,看着一艘船驮着货物缓慢地离开港口,风吹松枝动,许盼夏忽然问:“叶叔叔和我妈会结婚吗?”

叶迦澜说:“不知道。”

许盼夏:“他们看起来不像会结婚的样子。”

叶迦澜:“不结婚也挺好。”

这个回答在许盼夏意料中,她有些感伤,又有些无能为力的难过。

许盼夏双手握着栏杆,用力晃了下身体,她喃喃:“我妈妈其实过得很苦。”

她能感觉到叶迦澜那股若有似无的敌意,尤其是在许颜忽然搬到这里后,她为这种事情而感到苦恼。妈妈很好,没有错,叶迦澜也没有错,为什么大家不能和平共处呢?许盼夏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种烦忧,只能笨拙地尝试用语言来“化解”。

“我从小就不知道爸爸是谁,妈妈照顾我,她之前交过一个男友,但会打我,”许盼夏低头,看到自己干净的白鞋子,运动鞋,最新款,是叶光晨领她买的,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我其实有点怕个子长得高的男生,她那个男友就很高,很可怕。”

说到这里,许盼夏扭头,问叶迦澜:“对了,上次交表格,你好像写的身高188?”

“假的,”叶迦澜往下压了压身体,同她一样,趴在栏杆上,一同吹风,难得语气温和,“其实才185。”

“啊?”许盼夏不可置信地看他,“真的吗?但感觉你看起来很高……”

“可能是瘦,显高,”叶迦澜说,“我骗你做什么。”

许盼夏感觉他说的有道理,没有人会虚报自己的身高,更何况这个身高没有什么意义,她继续心安理得地吹风,等到开始感觉寒气侵袭,才跟在叶迦澜身后,同他继续下山。

不过这一次,许盼夏穿上了叶迦澜的运动外套,这边下山的路不是台阶,而是缓坡,要好走一些,她扯着叶迦澜的衣角,小声嘀咕:“其实根本没事啦,我们现在是兄妹,牵手也很正常。而且你也知道,咱们俩不可能有什么的,我们问心无愧。”

叶迦澜沉默半晌,还是两个字:“不行。”

许盼夏说:“你好古板保守喔哥哥。”

叶迦澜没说话,他将自己的一只袖子借给许盼夏,许盼夏小心翼翼地扯着,走路时不自觉触碰到,能感觉到他干净袖管中、覆盖着一层薄薄肌肉的流畅手臂,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许盼夏说得倒起劲儿,现在无意间碰到一次,她自己的脸都要烧得臊起来了,幸好风冷月凉,才能稍稍带走脸颊的热潮,不至于被叶迦澜瞧见她的窘态。

下山后,俩人才意识到这条路和那条路距离甚远,不得已,又开了高德地图,慢慢地跟着导航往父母去的酒店走,明月高悬,风吹梧桐叶响,陌生路,路线也左拐右拐。偏偏老城区这片格外寂静,少有人走,白天的漂亮红瓦小洋楼,到了这夜晚也变得陌生,令人无心欣赏。

许盼夏不敢看两侧小路小灯,总怕那幽暗的老房子中会跳出什么奇怪的东西。陌生环境中,她忍不住贴靠熟悉的温度。

许盼夏和叶迦澜越走越近,越走越近,不知不觉,她的肩膀要贴到对方胳膊。

噗通。

噗通。

她听到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听。

噗通。

噗通。

炎热的夏天,外面是炽盛的太阳,已经稍微长高也更匀称的许盼夏瞪着手里拿着棉签的叶迦澜。她的头发长长了,扎起来的马尾长度刚好,垂下来的发梢能触碰到肩膀。

叶迦澜也要比少年时多了一份匀称的肌肉和力量,不变的唯独是气味——身上那种干净到能和空气融为一体的气味。

他手中仍持着棉签:“过来。”

许盼夏往后一躲,腿磕到木桌棱上,冷不丁的酸疼,贴着宣传单的玻璃门被人拉开,呼啦啦的阳光落下,洒满她一身,许盼夏侧脸,看到卫长空的脸。他跑着过来的,一头一脸的汗,紧张地望许盼夏,气喘吁吁:“你怎么在这儿啊?”

阴影中的叶迦澜也望他,看卫长空额头上的汗,看他T恤被汗水打湿,还有那种让洁癖完全无法接受的汗味,令他作呕。

“我的腿磕破了,”许盼夏语速飞快地解释,“哥哥想给我擦药呢。”

卫长空啊一声,低头要看,许盼夏终于伸出那条伤腿,展露在两人面前。叶迦澜手持棉签,沾了药水,给她擦。

这次不是双氧水,是不痛的碘酒,深紫色,擦在皮肉伤,许盼夏一声不吭,没叫痛,只握紧了衣服,指甲也泛白。

擦完药,卫长空向叶迦澜连声道谢,不忘了拉着许盼夏,急急往外走,往阳光下扯:“快点过来我的小班长小祖宗,这边找你快急疯了……”

许盼夏踉踉跄跄地走,叶迦澜站在阴影里,长久注视他们,走到转角处,卫长空回头。

叶迦澜看到对方充满审视意味和敌意的视线。

叶迦澜微笑。

他收拾完用过的药品,贴心拧上盖,唯独给许盼夏擦过伤口的棉签,装进干净纸巾中,叠了叠,妥帖地放在运动裤口袋中。

叶迦澜心平气和地离开这里。

往后一周,迅速降温,好像十一一过,呼啦啦的空气便冷了下来。叶迦澜和许盼夏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两个学校都有的公益活动,去远郊一个小学上科教课,叶迦澜恰好和许盼夏一个学校,她上课的时候,叶迦澜就站在窗外,看着她眉飞色舞地给学生讲课,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