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随年郁一同回到医院,孙安絮温柔的跟她说明情况,表示她还有救,让她先忍一忍,做个检查。

庆虞被推进检查室,看着那些昂贵又冰冷的机器,它们有的包裹她,有的抚摸她,有的伸进她身体里。好像她是什么营养品,它们在向她索取什么。

检查完以后她睡不着了,年郁在病房里陪着她,很久都没说话,夜浓稠的像油墨画,枕头垫在身后,靠上去时仍然能感受到铁栏的形状,那坚固能困住一头猛兽,何况是一个人。

年郁忽然站起来,窸窸窣窣一阵,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

递过来。

庆虞抬头朝她看,夜里她的眼睛看上去更深邃。

接过来。

是她的日记本,久未打开的纸页似乎积怨已久,硬邦邦的,庆虞翻了两页,看到自己上小学时歪七扭八的字竟然那么可爱,后面赵挽霖让她好好练字,还拿余帧和她作比较,她就再没写过那样可爱的字。

自从《这样爱了》火了以后,她接的戏比较多,也没什么时间写日记,日记中断在很久之前,最后一篇是在吐槽一节通识课。看到上课两个字,她不得已又想起学分。

学校的课已经因为选秀和拍戏耽搁了整整两年,学分缺的没法补。她接的戏大多数都是大电影的配角,拍摄周期不长,本来打算忙完以后搬家,在蒹葭绿苑安定以后去跟学校商量降级的事情,没想到去康复中心待了好几个月,又错过了一学期的课,她猜庆之远已经帮她办退学了。

这样也好,她现在没有力气去学习,连稍微复杂一点的字都不认识。

即便是间歇性的,也足以让老师将她驱逐出教室。

开了一盏灯,床头摆着一束花,好像是季岚送来的。香味并不能让人快慰,她扭头对着窗子那边,让花淡出视线。

年郁欲开口说话,但看着她的背影,以为她是在躲自己,于是出去,轻轻扣上门。

庆虞看到日记本上的字,没法连贯的读下来。她连自己写的字都不认识了。

一整晚都没睡着,以前在康复中心的时候她会害怕有人强制给她喂安眠药,所以在夜里一听到响动就会假装睡着,在这里最好的一点是不用整日胆战心惊。

她开始认识字是从半个月后,年郁没能准时来送饭,好像是她之前签的一部古装偶像剧即将开拍,但她正好住院了,剧方在催,就算付了违约金也不愿意和解,年郁怕这件事闹大会影响她之后的口碑,这圈里大概没人敢找庆虞演戏了,但她又那么喜欢演戏。

所以她打算自己演,把这件事压下去。

就好像毕业那年,庆虞不小心进了娱乐圈,她就跟着进来了,几年下来就攒了点颜粉,也没怎么接戏和商务,大多时候是给庆虞断后。

她妈妈经营着一家娱乐公司,她偶尔会让麦娱帮忙给庆虞公关,后来又给庆虞组了个工作室,跟麦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些因为庆虞一夕之间爆火而生嫉妒心的艺人也不敢随意黑她了,毕竟不太清楚庆虞跟麦娱的关系,害怕惹到大人物。

现在想一想,她把年郁的人生扰乱了。

年郁应该好好在洮大学设计,而不是和她一起待在精神科。尽管年郁一直说她学设计只是为了让庆虞穿上自己设计的衣服,庆虞仍然无法释怀,因为年郁辍学了。只剩下最后一年,她却辍学了。

这些还是李茹旧来看她的时候说的,她知道,李茹旧说这些只是为了让她知道年郁的辛苦,让她不要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至少跟年郁说句话。

她们每个人的心意她都清楚,可是她办不到,她不确定自己一出声是不是就会哭,也不确定会不会说出一些让自己显得很惨痛的话,那会让别人更加担心,她觉得没必要,就这样也挺好的。

不过她沉默了整整半个月后,情绪似乎有所好转。

她可以认字了,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清醒能维持多久,但她很开心。一轮夕阳正在转淡,她头一次想自己走出病房,去看看外面的花。

这些天都是庆沅和季岚两个人守夜,她们恨不得包揽她的一切事务,但庆虞从不让她们帮忙洗衣服,她自己的错应该自己承担。如果生理失-禁是错的话。不过生理失-禁肯定是错的。

在门口站着,见季岚逗隔壁病人的孩子,一个特别漂亮的男孩,男孩指着季岚手里提的东西,问:“那个病房里住的是你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

天边还是一团烈烈的红,活似一个刚挖好的火红壁龛,壁龛里藏着无法治愈的热狂。

庆虞默默回到床上,好半天也没见季岚进来。看到床头的笔记本,她想到高考完以后,谁也没说爱或者喜欢,她跟年郁就在一起了。

年郁把她的同学录送给她,说把祝福也一并送给她。

她觉得对方真诚,她也理应真诚,所以把日记本给她,告诉她,她可以肆意了解她的过去。

不受控制的去想高中,那一次跟季岚她们打游戏,年郁申请了一个新账号混进队伍,季岚还以为是她外公,结果年郁发了一句:

乌云你好,我是你的追随者——暴雨。

她的昵称是乌云,年郁就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暴雨。

翻了翻笔记本,趁着还能认字开始写字,没标日期,只写了一句:

——自然,乌云不可能每次都带来暴雨。

季岚很久之后才进来,提着一大袋东西,都是因为她的生理失-禁。

她似乎刚哭过,看上去特别憔悴,坐下来时又掉泪。大概是因为那个小男孩问的问题吧,只有老年人会用到这些东西。

很久后,季岚还是哭,庆虞决定安慰她,开口道:“没什么,真的。”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关系,声音听上去像珍藏了很多年的烈酒,音调又沉又重。

季岚又惊又喜,说:“你对我……说话了!”

她喜悦的神色让庆虞哑然。

当一个人原本会说话但是很久不说话时,听到她说话的人竟然会这么快乐。

那是不是一个原本可以善良但从不善良的人,只要稍微善待一个人就能让对方为他死去。

像庆之远和赵挽霖,她到现在才明白,她始终恨不起来自己的父母是为什么。因为她见过他们待人的好,知道他们可以待人好,而只是没有待她好,所以想得到那些好。

她与季岚最大的区别是,季岚如愿了,她没有。因为庆之远不是她,赵挽霖不是她,他们变不成她。

那天晚上还是庆沅守夜,她看起来也很疲惫,带了茄鲞给她,说:“就吃这一次,你的饮食还是要以清淡为主知道吗?以后晚上不要往窗子上坐,不会掉下去,但吹了风容易受凉,会感冒,你又得难受很长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