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逼婚

鸿禧楼顶层, 满层寂静。

有那么一瞬,整座酒楼都安静得落针可闻。看客们都快从楼梯口挤到一楼大堂,却愣是没一个人发出声音。

只听见头骨“咯吱咯吱”响动的声音, 在楼层内回荡, 激得大家伙儿头皮发麻。

娄知许像是一尾死鱼,被契子死死钉在地上, 想看一眼来人是谁,都侧不过眼去。

然这个声音, 他却是实打实听过的。

就在长宁侯府门前。

只是那个时候, 他只觉得那个男人有些奇怪, 不像是林榆雁,可具体是谁, 他又认不出来。毕竟那时的他身份地位,没机会同那个至尊之位上的人打交道。

但现在,回想着梦境中经历过的那些,娄知许心中恍惚有了答案,却也越发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弄错了。

那人跟他的阿芜根本就没有任何交集,他们怎么可能会……

然下一刻, 那个沉冷的声线, 就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彻底抹杀——

“朕在问你话呢,你说谁是野男人?”

脚下慢条斯理地碾动着,每一下, 都带着要将人心肝都碾碎的狠劲。

娄知许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嘴角溢血, 脸都被踩得变了形。便是想回答他的话, 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厢天枢已经带着北斗司的人, 将酒楼里的看客都驱散干净, 各个出入口都有他们的人严格把守,连只苍蝇也别想回进来。

卫长庚见天枢回来复命,也懒怠和娄知许再废话,抬脚照着他的小腹有力一踹,将他交给天枢,自己则转身去瞧慕云月。

才几天不见,小姑娘就瘦了一圈。

云鬓也因方才的骚乱,变得松散。两绺青丝自额前垂下,烘托出一张莲萼般下巴尖尖的小脸,杏眼尤带几分水意,无意识的一眨,都能眨进人心坎儿里。

卫长庚左边胸膛瞬间塌陷下去,不由分说地将人揽进自己怀中,一点一点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动作轻柔至极,仿佛她是琉璃做的娃娃,稍一用力,便会破碎。

连带着声音,也压抑着些许颤意:“无碍?”

经历过一世家破人亡,这点小挫折于慕云月而言,还算不得什么。

倘若他不在自己身旁,抑或是没有给她如此温柔的避风港,慕云月大约也就这样囫囵挺过来了。

毕竟前世那么难,她都一个人挺过来了。

重生之后,她心头又加多了一副铠甲,可谓刀枪不入,更没理由为这么点小事就哭哭啼啼。

但如果可以的话,谁又不想被人无条件地偏爱庇护?如果可以不坚强,谁又想要强装淡定?

没有人知道,适才蒹葭建议她进屋躲着的时候,她差一点就点头了。

可就是因为她明白,如今父母兄长都不在身边,她若是不站出来为自己主持公道,世上就不会有人过来帮她。

她才不得不将那只伸出去推门的手,给强行压了回来。

那镇定自若的外表底下,是她指甲掐进掌心,印出的一道又一道深痕,到现在还疼。

可如今,他来了。

什么也不问,什么也说,就给了她全部的信赖和依仗。一声关切的询问,一点藏也藏不住的温柔,便叫她鼻尖发酸。

两辈子头一回,慕云月生出一种想要躲懒的心思,瓮声瓮气地“嗯”了声,便抬手回抱住他,放任自己窝在他怀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像冬日里窝在檐上睡懒觉的猫儿。

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卫长庚忍不住想笑,本就快要化作水的心,变得更加柔软得不像话。

抬手轻轻抚了抚她脑袋,道:“莫怕,我在。”

便给了她全部的支撑。

那厢娄知许还在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呜咽,声音痛不欲生。

卫长庚那一脚看似踹得随便,实则是瞄准地方,下足了狠劲。

娄知许直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仰头瞧见面前这一幕,他愣了愣。

印象中,她只有给他依靠的时候,从未向他索要过什么。

以至于他以为,她是个金刚不坏之躯,不会难过,也不会受委屈。而自己也从不屑给她任何依靠。

可眼下,亲眼看着她小鸟一般依偎在另一个人怀中,娄知许清楚地听见,有什么东西在他左边胸膛碎裂,爆发出一种比腹痛更加难捱千万倍的痛苦,四肢百骸都要被碾碎。

“放……开她……放开她……”

娄知许睁着一双猩红充血的眼,艰难地伸出手。

自今年开春起,他身上大病小灾就没断过,手上刚伤完,还没痊愈,就有被马车撞了个遍体鳞伤。再强健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几个月下来,他人活脱脱瘦了两圈。

所有伤病都堆积在他脸上,加之生活和仕途上的双重重压,原本也算京中数一数二清俊的相貌,如今却跟个病痨鬼别无二致。

走在街上,别说给他扔花了,没直接给他一桃木剑,就已经算客气了。

而卫长庚却是纤尘不染。

他一身天青色燕居服沐浴在阳光下,仿佛魏晋风雅画中走出的谪仙。侧眸睥睨他的模样,像在看一个已经落水死了的狗。

娄知许由不得咬紧牙,将喉中一抹腥甜生生咽下。

也不知这口血痰里头,是不是灌了烈酒,面对这个全北颐最尊贵的人,他竟莫名生出一股胆气,两手撑着地,跌跌撞撞站起身,讥笑道:

“陛下可要三思啊,我与阿芜早就已经定下婚约。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您贵为天子,难道当真要做这不仁不义的小人吗?!”

“放肆!”天枢一脚踹在他膝窝,呵道,“跪下!”

可这一刻的娄知许,也不知从哪来的倔劲,宁可被踹得东摇西晃,也不愿下跪。

一双充血的眼死死盯着面前两人,竟也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窒息感。

慕云月微微皱起眉,“我何曾与你定下过婚约?”

娄知许看向她,目光柔软了一瞬,含笑低头,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好的纸。

“阿芜应当还不知道吧?你去金陵的那段日子,你父亲曾私下找过我,说要同我商议亲事,还将一封他已经签好名字的婚书递给我,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在上头签字就行。”

“彼时我耳聋眼瞎,不识阿芜的好,故而并未将这件事在心上。而今再想,却已是追悔莫及。”

他边说,边抖开那张纸,露出里头的内容。

白纸黑字,赫然就是一封格式工整的婚书。

而右下角的落款,也的的确确是慕云月的父亲,慕鸿骞的字迹。

他甚至还缺心眼地在上头加盖了自个儿的指印!

慕云月登时气如山涌,伸手要去夺。

娄知许眼疾手快地将婚书收回来,宝贝一般,仔仔细细地重新叠好,一行叠,还一行问:“阿芜,你不是也曾想过,要和我私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