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2页)

我加入队伍,脱掉长袖黑色上衣,露出一件薄薄的白色汗衫。我把上衣甩到肩膀,张开双腿,伸展双臂,像是要试着飞起来的样子,冷空气让我的皮肤感到刺痒。

我曾见过一个重启人飞起来。他张开双臂从一栋十五层楼高的建筑跳下,摔在地上,然后试着拖动破碎的身体寻求自由。他移动了大约两英尺,他们就对他的头开了一枪。

一个闻起来有汗臭和烟味的人类守卫迅速轻拍着我搜身。他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厌恶的表情,我则是转头看着贫民区那些违建的矮房子。守卫都很不喜欢碰我。我猜他们是抛硬币决定由谁来做这件差事。

他的头猛往门口一点,然后双手在裤子上摩擦,好像可以把死亡的气味弄掉。

没用的,我试过了。

一个守卫开着门让我进去。机构最上方的楼层全都是职员办公室,而我在黑暗的楼梯间往下跑了好几层,最后停在八楼,这里是重启人的区域。下面还有两层楼是重启人可以定期进入的,不过再往下,大部分就是我很少去的医学研究室。他们会不定期检查我们,但那个地方主要是用来研究人类的疾病的。毕竟重启人是不会生病的。

我对门口的守卫举起条形码,他扫描之后就点了点头。我沿着走廊前进,靴子在混凝土地面上发出极轻微的声音。在我这一区的女孩全都睡了,或是假装睡着。我能透过玻璃墙看进每个房间。隐私是人类的权利,重启人并不拥有。一个房间两位女孩,各有一张靠着两侧墙壁的双人床。两个人的床脚边都有一个衣橱,房间后面则是共享的一个柜子——这就是我们称为家的地方。

我停在自己的房间前,等着守卫喊叫楼上的某个人为我开门。房门在晚上锁起来之后,就只有人类可以打开。

门滑开了,我走进去时,艾薇在她的床上翻身。最近几个星期她睡得不多,每次我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她似乎总是醒着。

她那双重启人的绿色大眼在黑暗中闪着光芒,然后扬起眉毛,用表情问我任务的情况。熄灯之后是禁止说话的。

我一只手比出四根指头,另一只手比出五根,接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皱缩着脸,露出我再也无法展现的情绪,于是我转过头,松开头盔的系带。我把头盔放在衣橱上,还有摄影机和通讯器也是,接着就脱掉衣服。我迅速换上运动服——我很冷,一直都很冷——然后爬上小床。

艾薇五十六号那张漂亮的脸孔仍然因为悲伤而皱缩着,而我翻过身看着墙壁,觉得很不自在。虽然从我们十三岁开始到现在已经当了四年的室友,可是我从来都不习惯她像人类一样明显地流露情绪。

我闭上眼睛,可是人类尖叫的声音在我的脑子里阵阵回响。

我讨厌那种声音。他们的尖叫就是我的尖叫。我记得成为重启人醒来时的第一件事,就是刺耳的喊叫声在墙壁之间回荡,也在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当时我想:是哪个白痴在乱叫?

结果是我。我就像个刚从戒毒所出来两天的毒虫一样乱吼乱叫。

真是丢脸。我一直很骄傲自己能够在任何场合都保持安静。即便在大人失控的时候,我还能够冷静地站在那里。

可是当十二岁的我胸口中了三颗子弹,经过一百七十八分钟之后,在医院的太平间醒来,我尖叫了。

他们在我的手腕印上条形码、编号、人名——瑞恩·康纳利,那些时刻我在尖叫。他们把我锁进牢房,带我到运输飞船,让我和其他刚复活的孩子一起排队,那些时刻我在尖叫。我不停地尖叫,直到抵达人类发展与重整公司——简称“HARC机构”——他们告诉我,尖叫就是死路一条,表现得像人类的小孩一样就是死路一条,不服从就是死路一条。

然后我就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