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第3/4页)

无论如何,天婴终于回到了桃源村。

她说是离开这段时间是找到了自家亲戚,家里人同意她天明来这边玩耍,日落后回家就行。

桃源村民淳朴,也没觉得她这么说有什么问题。

正是春耕的尾巴,天婴在田里插了一天秧,日落后不情不愿地回到生司阁,全身都是土,脏兮兮的。

一回房,看见正在弹琴的容远,“洗了澡来吃饭。”

天婴看都不看他一眼,道:“我吃过了。”

容远手下微微一顿,“他们平日不是日落后才回家吃饭吗?”

天婴:“秀才给我带了包子。”

容远面色冷了些,“红烧胡萝卜按你说的重新做了,你尝一尝。”

天婴:“正巧,秀才给我做的包子正好是红烧胡萝卜馅,我今天不想吃红烧胡萝卜了。”

说完“嘭”一声把门关了。

容远从琴上放下了自己的手,看向那一桌做好的菜。

终于能够明白她日日夜夜做着一桌菜苦等自己归来时的心情。

将一颗心捧给别人,别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天婴洗完澡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出来,从自己身旁走过。

曾经的她也是这般欢快的,曾经的她的欢快全部属于自己。

而如今,她的快乐,与自己无关。

她再床上用一床被子和无数个枕头堆成了两人的楚汉之界,然后趴在床里面,掏出一册话本,托着腮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桃源村识字的人就没有几个,而那话本,无疑是秀才的。

容远瞥了一眼话本,垂头拨着琴弦。

天婴突然想起了什么,提着裙子从楚汉边界跨了出来,从角落处拖出了她的织布机。

她织布的样子让他想起前世。

……

前世她将蚕丝织成一匹匹雪白的布料,然后剪裁成型,给自己做一套又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衫。

她总会在这些一模一样的衣衫中挑选最完美的一件,送给自己。

而自己却不一定会穿。

因为她的好来得太容易,他从来没有珍惜过。

直到后来,他在她房中翻出了一箱又一箱的衣服,他才知道,她为了挑剔的自己,默默做了那么多努力。

从那时,他只穿她做的衣服,再也不去在意是否针脚不整齐,长短不齐。

三界至尊,穿的衣衫有时候会短一截,有时候甚至左右袖子都不对称。

世人都不明白为何,也不敢置喙,只有知情的苏眉会默默叹息,青风沉默不语。

天婴所做的材质经不起世间的消磨。

当时她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说:没关系啊,我就喜欢从养蚕开始,亲手给你做。穿坏了我又给你做,一直给你做,只给你一个人做。

十年,百年,千年,又一个千年的流逝。

那些衣服慢慢被岁月侵蚀。

那个答应给自己做一辈子的衣服的姑娘却早早就没了。

……

他从回忆中惊醒。

他弹着琴,让声音显得平静:“天婴,上次我那件大氅,你刷破了。”

天婴听到这里突然顿住。

明明青风刷了九次都没破,偏偏自己最后一次刷就刷破了。

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往青风脑袋上扣锅,却听容远道:“要不,你重新给我做一件。”

原来她送他的他不珍惜,而现在却也要在拐弯抹角地去要。

天婴立刻炸毛道:“你那祭祀用的大氅我哪里织得出来?”那是数百名天界最巧的工匠合力织成的。

容远道:“只要是你做的都行。”

天婴蹙着眉,嘟囔道:“当时我就说了不要你那件大氅,你偏要给我,现在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

麻烦?

容远心中一顿,自己现在对她来说,只是个麻烦。

他道:“当时你若对它温柔一些,也不会如此。”

这话他却是对自己说的。

当初如果自己对她温柔一些,对她耐心一些……

天婴不情不愿,“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容远眼中露出了一丝光彩,却继续拨着琴弦,依然一副淡然的模样。

直到她将青色的麻线取出,容远看着那青色的麻线,脸色苍白了些,“谁的?”

天婴道:“自然是秀才的。”

九重天上夜色总是极冷,容远是能将照在身上的日光都练成月光的人,此刻月光在他身上,更是如凝了一层寒霜。

琴声骤停,他从琴上放下了那双白玉一般的双手,看着天婴道:“又是秀才?”

天婴绕着线,“有什么不妥吗?”

容远面色苍白,心中划过了一丝戾气。

若是别的仙君或是大妖到罢了,偏偏是一个朝不保夕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

与他计较都是自己欺负弱小。

他将戾气压下,“我记得你已经给他做过一件棉袄。”

天婴目光微微一凉,知道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用幻灵子监视自己。

她道:“你也知道那是棉袄,现在春天还能穿吗?”这话说得不是很客气。

容远心中戾气上涌,缓缓抬起了眼,声音冰冷,“所以你春天要给他做春衫,夏天要给他做夏衣,秋天要做秋服?”

天婴:“我乐意,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让容远僵坐在原处。

容远极少这么僵硬地愣在一处,然后他拂了拂袖,再次将手放在了琴上。

缓和了下语气,道:“你不是答应给我做大氅吗?”

天婴:“我又没答应你现在做。”

容远:“那是何时?”

天婴:“我不知道。”

容远再次看向她,她却根本不理自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眉头拧得跟麻花一样,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那些得来容易的东西,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好,当她收回了这些好,那些温情就再与自己无关。

他不想在看织布机上那青色的麻线,特别是梭子穿梭之间,他觉得是在自己的心脏针一般的穿梭。

他调了一下息,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些,道:“天婴,睡觉。”

天婴听到这里,瞳孔微微一动,然后道:“我想了想,其实你的棋室也是可以睡的。我去睡棋室比较合适。”

容远:“棋室苏眉长期不请自来,不可。”

天婴:“大半夜地他会找你下棋吗?”

天婴知道容远的作息,苏眉绝不可能半夜来找容远对弈。

容远知道天婴知道自己的作息,自己不可能晚上下棋。

但他依然道:“会。”

天婴哑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容远,容远亦是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容远的目光没有半分退让之色。

天婴忍下了心中的差点问出口的疑问,猛然站起来,把鞋子一甩,气呼呼跨入了与他楚汉交界之内,用手枕着脸,背对着他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