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碗一碗的苦药汤喝了那么久,连个孩子的影儿都没有,要你们有何用!”内殿里,女子的声音尖利,随即一杯盛满热茶的茶盏扔出来,扶桂不着痕迹地躲开,另一个太医就没有这样的好运,热茶泼了他一身。

扶桂与另一个太医一块跪下,里间宁昭仪的贴身侍女低声劝了几句,叫几个太监出来打发太医们离开。

秋雨一场接一场,满地湿漉漉的。扶桂回到太医院,刚进门,就见屋檐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暗缎披风,宝光内蕴,正伸手逗弄着笼子里的画眉。

“那是东宫的红人,郗真郗大人。”身边给扶桂撑伞的人殷勤介绍,“听说小扶太医也是九嶷山出身,那你们还是师兄弟呢。”

扶桂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身边跟着的人都走了,扶桂走上台阶,笑道:“稀客呀。”

郗真回过身,眉眼含笑,道:“混得不错,都成御医了。”

扶桂嘿嘿笑了两声,“托福托福。”

两人说笑两句,进耳房里说话,扶桂叫人拿了些热茶点心,郗真道:“不必忙了,我不吃。”

“我知道你不吃,”扶桂道:“我吃。”

他咬了一口点心,又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悠悠地叹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进的皇宫?”郗真道:“怎么不来找我?”

扶桂摆摆手,“我听说你现在是世家的眼中钉,可不敢靠你太近。”

郗真嗤笑一声,道:“就是没有我,你现在这日子也不好过呀。”

听见这话,扶桂又叹了一声,“我也真没想到,做太医这么不容易。后宫的那些娘娘们都牟足了劲儿想要孩子,可是你说,这孩子是我们太医能造出来的?找我们撒什么气呐。”

郗真笑了,道:“所以,我来给你一条康庄大道。”

扶桂顿了顿,道:“说来听听?”

“东宫缺一个大夫,”郗真道:“太子身体不好,却不爱用贵妃或者陛下的人。”

扶桂想了想,道:“太子脾气怎么样?”

郗真顿了顿,如实道:“脾气不大好,阴晴不定,捉摸不透。”

“那我还是......”

“不过很大方。”

“可以。”扶桂积极点头,“可以。”

二人说定,郗真便不再多留,径自出了宫。车马辚辚,行走了不知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郗山隔着帘子,道:“少主,宣家主请见。”

郗真睁开眼睛,他掀开帘子,见宣云怀坐在另一架马车上,神色有些严肃,“郗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郗真想了想,点头应下。

马车改道,一路驶去了青湖边。郗真从马车上下来,拢了拢披风,走进湖心亭。

宣云怀看了眼郗真,又看了眼郗真身边的郗水,道:“我有些私事与你说。”

他想让郗水离开。

郗水看了看郗真,郗真直接道:“我与你有什么私事可说。”

宣云怀抿了抿嘴,问道:“前段时日陛下说要均分土地,这是你的意思吧。”

他前段时日有事不在京城,这几日才回来,一回来便听说了这件事。

世家中很多人认为,均分土地之事只是幌子,目的是提拔寒门子弟。但是宣云怀了解郗真,知道郗真不会无的放矢。

“是我提的。”郗真神色淡淡,“有何指教?”

宣云怀神色沉下来,“郗真,土地触及世家根本利益。你敢向陛下进言均分土地,将世家置于何地?你可别忘了,你也出身世家,郗氏也是横踞一方的大族!”

郗真眉眼微寒,“宣云怀,你敢威胁我。”

“我不是威胁你,”宣云怀道:“我只是提醒你,若有一日,世家群起而攻之,太子护得住你吗?”

“不劳你费心。”郗真眉眼冷冽,艳势逼人。

他转身欲走,身后的宣云怀却冷不丁道:“我要成婚了。”

郗真脚步微顿,他回头,“你要成婚了?”

宣云怀负手而立,道:“我的妻子是汝南叶氏现任家主唯一的孙女,我与她的子嗣,日后会继承叶家。”

郗真神色微沉,叶氏攻击郗氏,郗氏反击,为求自保,叶氏与宣氏联姻,还给出了继承人这样的条件。如此一来,相当于宣云怀肩挑两族,地位不与往日同语了。

“那我可要备一份厚礼,”郗真冷笑道:“给叶家姑娘,可怜她一脚踏入火坑。”

眼前的郗真,带着他那一贯的冷诮与不屑,秾丽的眉眼俱是倨傲。宣云怀的面色几乎是瞬间便沉了下来,他咬着牙,盯着郗真,“你还是看不起我,哪怕我已经是一族家主,你仍看不起我。”

郗真嗤笑一声,挑眉问道:“我为什么要看得起你?”

他眉眼满是戏谑,高高在上却又恶毒刻薄。

宣云怀却笑了,“郗真,你不愧是郗真,就只看得上最厉害的。山上的时候我比不过谢离,山下的时候我比不过重明太子,所以你才......”

“啪”的一声,郗真甩了宣云怀一个耳光,“跟谢离比,你也配!”

郗真大踏步离开了,披风翻滚着,在风里猎猎作响。

雨终于停了,东宫的庭院里,银杏叶子被雨打落,满地都是。沾了秋雨的叶子扫也扫不掉,小太监们拿着扫帚,一刻不敢停。

郗真与重明太子仍在花厅见面,这才入秋不久,花厅里就点起了炭盆,艾草的味道弥漫在厅中。郗真语气平缓地念着《诗经》,重明太子坐在屏风之后,半阖着眼听。

“殿下?”郗真停下来叫他,他在这儿苦哈哈的念书,重明太子倒是睡得安稳。

“没睡。”重明太子似乎猜得出郗真在想什么,他睁开眼,道:“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郗真合上书,“不知微臣可否为殿下分忧?”

重明太子的目光在郗真身上转了两圈,“昨日宣云怀来找我,同我说了些话。”

郗真微顿,重明太子继续道:“他说,你在九嶷山上时。曾有个相好,后来你为了嫡传弟子之位,害死了他。”

郗真面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心里早不知道把宣云怀骂了多少遍。

“这件事啊,”郗真顿了顿,道:“殿下不是知道吗?我为了嫡传弟子之位,害死了我大师兄。谢离,殿下应当听过这个名字吧。”

“但我不知道他是你的相好,”重明太子道:“你是因为他,才不肯接受孤的?”

“不是,”郗真抬眼,直直看向屏风后的人影,“一个死人罢了,谁会在意他呢。”

重明太子沉默半晌,不痛不痒道:“说的也是。”

郗真没能从重明太子身上看出点什么,心里有些失望,他想了想,道:“殿下,微臣有一事不明,请殿下赐教。”

重明太子端起茶盏,道:“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