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惟恐天下不乱(第3/3页)

结果,自从崇祯元年以来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的东林党,终于再也无法把持朝政,在其余各派系官员的联手围攻和崇祯皇帝的愤怒厌弃之下,首辅周延儒被迫辞职返乡,其余东林要员的官位也是岌岌可危。

虽然这样的下场明显是咎由自取,但东林党人可不是这么想的,而是很委屈地认为当前朝中“妖邪日盛”,居然敢把他们这些正人君子往台下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在朝堂政争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不服输的东林党人继续发动自己的各种人脉和势力,企图把局面重新扳回来,至少也不能再输下去。

——具体来说,就是通过制造新的战乱来转移朝野的注意力,给朝中处境艰难的东林党人暂且解困——当战事变得十分紧急的时候,朝廷和内阁的争斗就会被暂时压下来,如此一来,就能让“朝中奸党”和“被蒙蔽的圣上”无法进一步反攻倒算,从而避免整个东林党势力被完全赶出朝堂。

于是,远在南方的黄石,就不幸成为了首选目标——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跟澳洲髡贼有勾结,屡屡违反朝廷体制,而是因为:首先,听说黄石这个粗鄙武夫从澳洲髡贼那里学来了不少生财之术,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却不肯把发财的产业拿出来献给江南缙绅,而赚到的钱也没有给诸位清正廉洁的东林君子们分润;

其次,福宁军为了敛财养兵,居然不顾朝廷素来少收、不收商税的传统,悍然在台湾海峡向每一艘商船征收“靖海税”,拒绝缴税的商船通常连人带货都会一起失踪……福宁军每年的此项收入高达白银五百万两以上,等于是硬生生地从东林党的幕后金主口袋里掏银子,早已让江南的地主缙绅富商集团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因为并非每一家士绅都在做海贸,而福宁军的势力又着实不弱,所以暂时才没下定决心要对付他。

再次,才是黄石在闽南敛聚土地、迫害士绅,把读书人的体面尊荣踩进泥里……虽然这多少让东林党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但天下地主从来都不是一家,除非是牵扯到亲戚故旧,否则江南的地主缙绅可不会为闽南地主的遭遇抹眼泪——更何况,类似的巧夺豪取、兼并土地之事,他们自己也没有少做。

总之,趁着这次机会,东林党计划把黄石和福宁军打成叛逆,在转移朝野议论焦点的同时,将原本控制在那批卑贱武夫手里的各项财源都夺过来,供他们这些清贵文士享用。至于福宁军造反之后该如何清剿,事后又该怎样收拾烂摊子,就都是朝廷的责任了,不管损失多少人力物力也是朝廷担着,东林党们只需要凭着先见之明多捞好处就行了——送死你去,发财我来……这么多年以来的规矩,不是一向如此么?

所以,在最初的震动和惊骇之后,钱谦益又渐渐地心情轻松起来——不管挑起事端的过程如何惊天动地,张溥的手段如何残忍毒辣,作为引子的邹维琏巡抚死得如何憋屈,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或许这就是朝中诸公的意思呢?只是以后自己看来要多留点神,莫要一个不小心就被张溥这条疯狗给坑了……

——但江南这些乐观到无法无天的东林党们不知道的是,由于全国各地的东林党和其余缙绅豪门并没有互相好好通气,此时在大明帝国的其它地方,也有人在做着差不多同样的勾当……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隐居江南乡下的钱谦益,便目瞪口呆地收到了一则又一则石破天惊的噩耗——虽然在家退隐,但身为标榜着“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党,他的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

尽管在如今这会儿,他倒是宁愿自己不要这么消息灵通才好:

——山东登州爆发兵变,登莱巡抚孙元化于乱中失踪,原登州总兵陈新率叛军渡海偷袭天津!

——大同、宣府各路边军为争夺银矿而爆发激烈内讧,死伤无数,如今还在互相指责对方为叛军。

——陕北三十多股流寇推举高迎祥为首领,结盟渡河入山西,轻取省府太原,诛杀晋王阖府!

——山东闻香教再次于鲁南作乱,现已聚众数十万,围攻济宁,截断了运河命脉!

……

——最后,“奴酋”皇太极派大凌河之战投降的诸多明朝将领,对辽西的关宁军残部展开游说劝降,蓟辽边镇一时间谣言纷飞、人心混乱。督师的文官和太监已经连番密报,称军心不稳,恐有不测之祸……

虽然头脑中的地理概念很一般,但钱谦益也隐约判断得出,此时的北京城外恐怕已是四面火起了。

“……这、这么多塌天的祸事,怎么就撞到了一块儿呢?朝堂之上的诸位相公,到底在干什么啊?”

坐在自家的小书斋里,他愣愣地张着嘴,不可置信地如此喃喃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