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二十)(第6/7页)

钱震不无欣喜的看到,有几个投得相当远,有做掷弹兵的潜质。但总体来说,还是相当生疏。可能是因为他在场的缘故——新兵们看到军官在旁边看,总会格外紧张些。

下面是实弹训练,苻生财分发完手榴弹,首先做了一个示范——苻生财投掷的手榴弹在50多米外落地爆炸,腾起一片烟雾。新兵们一个个咋舌,他们都是第一次看到手榴弹爆炸。

钱震走近了队列,他打算仔细看看,有好的苗子一定要找出来。

澳洲元老们说的对,专长要专用,但专长需要发现。

符生财站到了他的身边,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钱震听到苻生财喊着口令。

一!——摘帽

二!——挂绳

三!——拉弦

四!——投掷

离他最近的一个新兵出错了!他的手榴弹从手中脱出,落在了自己的脚边。

钱震上尉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高喊一声:“卧倒!”就一把推开了身边的苻生财,蹿上前去,一脚踢倒了那个吓呆的新兵,自己扑在了还在滚动的手榴弹上面。

然后,手榴弹爆炸了。

——马袅堡军事训练安全记录:1631年11月4日,新兵教导队第七支队实弹投掷训练发生事故,军事教官上尉钱震殉职……

……

赵猪笼喜欢别人叫他赵大,后面跟“哥”也可以,跟“爷”最好,“伯”也凑合,“叔”也勉强。

这个烂名字是他爹给他起的,赵猪笼的爹说:“猪笼进水满是金,我们打鱼的,不进水进哪里?”

赵猪笼的爹叫赵金海,在赵猪笼十五岁的时候死了,在一场毫无预兆的风暴里,连人带船都没回来。

赵猪笼的娘一直说,他爹的名字起错了,金海金海,那是进海啊,进了海,哪里出得来。

赵猪笼十五岁没了爹,十六岁跟本家二叔出海,十八岁入伙金大雄的海帮。

隔了一年,金大雄在打劫一条福建船时挨了一火铳当场毙命,他的海帮也散了,赵猪笼跟几个关系好的兄弟一起投了诸彩老的大帮,在海上纵横了好几年,没想到诸彩老被郑芝龙一战就打得大败,整个大帮就此溃散。赵猪笼也跟着自家伙的头目一起跟着施十四又投奔到临高的澳洲人这里。

然后,赵猪笼跟着老大们一样的也剪了头发,换了衣服,进了学习班。经过半年“政治学习”,他居然考出了丙种文凭,被昔日的老大揶揄:“赵猪笼,看不出,你还是个读书种子嘛!”

赵猪笼只是笑笑,不说话——他长年漂泊海上,一条腿受了风湿,有点瘸。读书是为了想留在岸上,胡九妹胡老大不就洗脚上岸了?

但他还是没有能上岸——澳洲人看他瘸了腿,没有让他进海军,而是让他上了货运船。赵猪笼也改名叫赵助隆,分到一条小船,在临高到广州的航路上跑货运。

后来王德尊总督发动官军来讨伐琼州,跟广州之间的贸易暂时断了,赵助隆先是帮助运了几次兵,之后又被分配到新组建的经远航运公司。

开始的时候没事干,每天在临高博铺码头的公司签押房,或者说办公室里跟一帮同是老海狗出身的旧同僚打屁聊天,每天听听海情课,熟悉海图,做做“航线推演”。

澳洲人的航海术别具一格,所有的航线居然都是算出来的,但是要懂“数学”才能会,老海狗们对这个最不在行,可是没办法,开澳洲人的船,就要按澳洲人的法子——其实澳洲人的法子比中国的针路啥的强得多,至少知道自己在大海的哪里。

半年以后,所有人都有了新船,那是澳洲人叫做自由轮的大船。赵助隆的这一艘叫做“经适号”。这船比赵助隆以前见过的红毛船还要大,用的是不中不西的帆:帆是中国式的,索具是西洋式的。要的水手比以前的福船还要少,载的货可多多了。

然后就是连续不断的运输任务:福建、台湾、日本,跟在舰队的屁股后面,运食物、衣服、军火、资材,偶尔运军队。回来的时候有时运人口,有时从江南运丝绸和茶叶。

这次从松江出海回临高的紧急出航,其实是很奇怪的,因为货物还没采购齐全,“经适号”的舱位还只装了不到一半。但是元老院派驻当地的负责人却表示愿意承担全部责任,坚持要唯一停泊在松江码头上的元老院下属船只“经适号”火速出海,说是有十万火急的情报要以最快速度发往元老院,哪怕回临高的路太远,去安装了无线电报设备的高雄市也行……眼看着胳膊拧不过大腿,赵助隆只能悻悻然地听命出航。

刚刚从松江出发的时候,一切还算顺利,可是自从“经适号”到了福建海面以后,海况就越来越糟了,东边有大片的积雨云,厚厚的挤满了半边天,看着似乎是要来一场暴风雨。于是,赵助隆指挥“经适号”落篷收帆,检查货物,做好迎接暴风雨的准备。到了晚上,海上果然暴雨如注,狂风卷起一百多尺的浪头劈头盖脸的往船上砸。澳洲船虽然牢固,船身各处接缝也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呻吟。

水手们聚在艉楼里,都是老水手了,虽然颠簸十分厉害,但是没人晕船。大家都面面相觑,听着大浪打在船身上发出的巨响,绳索在风中发出尖锐的啸叫,暴雨一阵阵打在货舱上蒙着的油布上,如火枪般发出“砰砰”声,猛然又被狂风卷走,于是又是满天的风声在呼啸。

忽然前甲板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整个船身一抖。赵助隆透过艉楼的前窗望去,原来货舱上那块油布的绑绳断了,狂风卷起没有束缚的油布在空中狂舞。

“糟糕!”前舱里全是茶叶和丝绸,想也不用想泡了水会变成什么样子。赵助隆急得跳起脚来,“快,去前甲板!”几个水手露出恐惧的眼神,互相张望着不敢答应,赵助隆早就不耐烦,一把拽开了艉楼的门,冲了出去,但身后的大副动作更快,一把拽住他,把他推回了艉楼,自己带着几个人冲了上去。

赵助隆却不肯就这么缩了回去,他一边痛骂那几个畏缩的水手,一边扒住门口张望着前甲板上的情形——雨狂风骤,天空黑如锅底,四下里海浪滔天,船身剧烈的起伏颠簸着,他只能看到前甲板上大副带着的汽灯发出的光芒,还有油布……油布被拉下来了,好得很,他们抓住绳子了,赵助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也只能在舱门口伸长了头颈张望着。

然后,狂风卷起了甲板上的什么东西,随风向艉楼疾速飞来,正在赵助隆的额头上猛地撞了一下。

于是,赵助隆当即头破血流、一阵晕眩,身子向舱外倒去,一个狂浪卷过,海水漫过了整个甲板,经适号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但还是顽强的从海水里探出了头。而倒在甲板上的赵助隆却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