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五)(第2/6页)

所以,当时同在城内的西国大名立花宗茂,甚至毛利辉元的养子毛利秀元等人,都认为应该守城决一死战,哪怕最后还是要跟德川家康议和,最起码也得显示一番自己的力量,免得被那只老乌龟给看扁了。可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毛利辉元又缩头了——他决定相信德川家康保全毛利家领地的承诺,不战而降。

谁知战后的德川家康立马变脸,面对前来讨饶的毛利辉元,德川家康推翻了先前的承诺,把长州藩的封地从一百二十万石给削到三十万石,一下子就穷掉了。对此,毛利辉元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吞下自己酿造的苦酒,随即退隐出家来悔罪。而长洲藩上下则从此深恨幕府,都到了恨入骨髓的地步。

在历史车轮刚刚滚到宽永七年的眼下,距离关原合战只过去了三十年,长州藩还有很多经历过当年那场大战的老人在世,提起在关原大战之中坐失良机和之后被削藩减封的旧事,一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虽说当年那番祸事主要还是因为毛利辉元太傻而引起的,但仇恨就是仇恨,自从江户幕府开幕以来,每一个长州藩武士心中都燃烧着复仇的怒火。以至于在每年的新春团拜会上,长州的毛利家藩士都会说“主公,可以(倒幕)了吗?”作为贺词之始——当然,藩主的答复也总是“时机还不成熟,请继续等待”之类。

但是,就连毛利辉元本人在生前恐怕都没有想到,这份让他悔恨至死的悲愿,竟然在毛利家刚传到下一代的时候,或许就能实现了——在今年夏天的九州征伐大获全胜,萨摩藩岛津家开城降伏,九州各藩惶恐震怖,纷纷向毛利家和大明援军献媚讨饶之时,看着加藤清正的儿子加藤忠广(肥后藩主)、黑田官兵卫的孙子黑田忠之(福冈藩主)等战国名人后代寄来的投诚书信,现任的长州藩主毛利秀就大人,便曾经不无感慨地对左右侍从说道:如此看来,在今年的新春团拜会上,我或许就可以回答不一样的内容了吧。

——以日本政客一贯隐晦的“腹艺”说辞,这已经是在很直白地表示,他想要明年就起兵倒幕了。

很显然,随着实力的一步一步扩张,毛利秀就胸中那颗唤作野心的种子,也开始飞快的茁壮成长了。

当然,心里有着这样的想法,并不等于就一定会付诸于实践——作为传承数代的名门世家之后,毛利秀就并不是织田信长这样性烈如火的枭雄,他想要决断什么大事,都必须事先咨询一番家臣团的意见,统一了内部思想才行,否则就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当初毛利辉元之所以在关原大战前后表现得进退失据、左右摇摆、优柔寡断,最后沦为天下笑柄,很大程度上也跟当时毛利家臣团内部的分裂和尖锐对立有关。

而对于新一代的当家人毛利秀就来说,他首先需要参考的意见,就是守随信吉这位“宿老”的看法。

……

在听了藩主托人传来的话之后,面对着一众宾客炯炯有神的目光,守随信吉只是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杯茶水,才慢条斯理地答道,“……主公的意思,在下已经知晓了。只是其中有些地方,实在是让人费解啊!若说是与幕府为敌,本藩目前不是已经在策划了吗?而若是要进京上洛,恐怕还为时尚早了一些吧!”

“……守随大人,难道以我藩如今的军力和威望,还不能出兵上洛吗?”一位出身显贵的年轻武士问道,“……以明国黄石大帅之法打造的我藩新军,目前已经练成一万,粮秣弹药的库存皆有许多。九州最强的岛津家已经降伏,西国其余诸藩也是尽皆惶恐。纵然还有二三暗中心向幕府之辈,譬如土佐藩山内家、唐津藩寺泽家、岛原藩松仓家之流,也都与我长州藩相距甚远,且兵微将寡,根本无力阻挡我藩出兵。如此看来,我军的东征上洛之路纵然不能说是一呼百应,至少也能让各藩两不相帮,又为何不能出兵呢?”

——日本中世纪的武家幕府,就是这样一个不怎么靠谱的体制,幕府每时每刻都必须要对藩国保持压倒性的优势,如此才能维持整个幕藩体系的安泰无事。如果幕府一旦稍微有了衰弱的苗头,那么接下来马上就是众叛亲离、墙倒众人推的悲催前景;或者至少也是这种坐视叛乱爆发,无人理会幕府安危的局面。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可知道,在战国年代前后,有多少枭雄成功上洛?大内家、细川家、三好家……可除了最后的信长公之外,又有哪一家得了天下?还不是中道崩殂、由盛转衰,从此霸业成空?”

守随信吉对此连连摇头,“……即使是信长公,从上洛成功到制霸天下,也前后花了十多年吧!所以,对于我毛利家的征途来说,上洛进京只是一个开始,不是结束!跟四年之前相比,德川将军家确实是衰弱了许多,但也还没有弱到可以一战而灭的程度。诸君还须做好征战沙场数年甚至十余年的准备。明国有谚语云:‘磨刀不误砍柴工’。既然倒幕之事无法一蹴而就,那么为了持久作战,后方就得清理干净!记得当年丰臣太阁在出兵二十万打赢小田原城之役,消灭关东霸主北条家之后,分明是天下已定的局面,却还是又花费一年时间扫荡了东北的陆奥、出羽各家诸侯,才从容调集各藩兵马,出征朝鲜——若非事先如此犁庭扫穴、斩绝后患,只怕在丰臣太阁渡海攻朝稍有受挫之后,奥羽偏远之地就要立时生乱了!同样的道理,我藩虽然先破幕府,又平萨摩,兵威震慑海内。可眼下的九州局面最多只能说是粗定,多数藩国只是暗中送信投诚,尚未公开臣服,谈不上可靠。另有平户、唐津、岛原数藩,更是死硬的佐幕派,还在继续以幕府和四国土佐藩为外援,坚持与我军为敌。甚至就连幕府安置在九州的长崎奉行,迄今也尚未剿灭,这几个月里还在继续通过长崎港联络西洋商人,帮助幕府从海外进口硝石和军械……”

他一边如此对着众人侃侃而谈,一边用指头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日本关西的粗略地图,“……对于我藩来说,明年确实是可以开始竖起倒幕的旗帜了,但万万不可一心只想着上洛进兵平安京,却忘了后路安危。而是还需循序渐进,无论如何也得先拔掉长崎这颗钉子,同时强迫西国各藩站队一起出兵才行……”

只是刚刚讲到此处,几位侍女就已经把酒菜端了上来。守随信吉便停下了话头,领着诸位宾客双手抱拳,表情虔诚地做起了餐前祈祷——随着一批又一批的长州新军在辽东和福建完成了整训,相继返回日本,耶稣会传教士兼炮术教官邓肯的“忠君爱国天主教”也随之进入了长州藩:自守随信吉以下,所有的长州新军都在受训期间集体受洗,皈依了“忠君爱国天主教”的日本版变种“忠天皇爱长州天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