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1994·秋 ◇(第2/3页)

有些转回案发当地,天南海北,怕是没机会见了。有些判了,转去二监,走前说好到时候虎子转过去要照顾他。一群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一句发言权的人扬言要照顾他,也是幽默。虎子信了,颇为感动。

给酬和挚友程青豆的信里,虎子提到,在所里最想的是张蓝凤蒸的包子。面皮松软,灌汤流油,咬一口烫在嘴里活蹦乱跳,舒坦死个人了。

牢里每天早上都吃稀粥馒头,手艺忒差,面都没发好,米也淘不干净,正餐吃白米饭和水煮白菜,偶尔开荤,荤菜也没油,很淡。但没事,大家都这么过的。吃完大家会打牌吹牛,日子不差。有朋友,他的日子总归不差。

虎子最放不下的是他爹他妈,他欠他们太多了。在那个看守所对门闲坐,除了一脑袋回忆,什么也没有。以为自己会想些风花雪月,其实想的都是小时候,张蓝凤追着他做作业,王干一家一家敲门找晚归的他,小青豆酒窝荡漾,指东打东,让她等着,她就等着,发过的最大的脾气,不过就是我再也不理你了。

虎子有些后悔,当年没对这些人好点。

他其次放不下的是台球室,小徐能把它搞起来吗?这么不负责的人,他出来会不会喝西北风?信里,虎子说,豆子啊,空了就帮我去骂骂小徐,别让我出来一无所有。

他的信里没有提素素,一句都没有。

青豆看完信,转手给顾弈:“这是虎子这辈子最让我感动的一刻。”

顾弈接过信:“什么?”

“他把我放在了亲人那段。”排在张蓝凤王干后面。他这是戳着青豆心窝子,道德绑架她替他看着台球室。

顾弈捏着写有南城派出所抬头的信纸,一目十行。

青豆嘀咕:“也是我最不懂他的时候。”

他掀起第一页:“怎么?”

“他一句都没提素素。”

照小徐的话,素素和虎子确实好了,出事前两人出双入对。

照素素的关切,他们俩好的事情也不假,如果只是朋友,素素不会这么关心虎子,问所里吃的怎么样,什么时候判,能找人少判点吗。可他的信里一个字也没提。

他满心满眼的素素啊,说放下就放下了。

“你不懂?”顾弈不信。抽丝剥缕嚼烂鱼娘书生的暧昧,会不懂虎子不提素素的原因?

“我懂。”青豆说,“就是因为懂,才不愿相信,虎子就这么长大了。”

他们相视,多少沉重。

虎子在看守所呆了四个月零六天,从春天溜到秋天,判决下来很快转监至南城二监。因售卖色情内容,王虎处以一年半有期徒刑,处罚金一千。

八月末,顾弈回西城前,又办了一次会见手续,申请会见。之前虎子怎么也不肯见他们,结果转去二监,心态转变,换了个想法,肯见面了。他爹他妈申请了下周二会见。

会见室朝北,不见光,四方屋子内左右两扇门,一扇往监牢一扇往自由。

虎子头发剃得寸短,人迅速消瘦,但为了不落下风,脊背挺得笔直。一看到顾弈,他的话就没落地,问个不停:“你和豆子怎么样了?我在牢里老惦记这点事。豆子现在是漂亮的女大学生,不一样了,还是要早点出手,抓点紧。”

顾弈没回答,反问他牢里吃的怎么样?

虎子嘴巴一撇,不说话了,左右都是人。又不能骂人。

顾弈从口袋掏出手帕,打开搁着两块梨膏糖,他先递给靠墙斜倚的两个管教,问,“请问能吃这个吗?”各地区监狱松紧不一,能不能吃块糖,不好说。

虎子不是重犯,他们也是进出会开两句玩笑的关系,管教左右看看那块梨膏糖,让虎子吃了。

虎子含着糖,与顾弈四目相对:“监狱里能买到糖,但质量太次了,喇嘴,还是外面的质量好。”

“很快就出来了。”顾弈朝他宽慰一笑。

顾弈一笑,虎子心里更揪得慌。就不该见男人。男人面对这种婆婆妈妈的场合,真别扭。

喉头的甜水怎么也咽不下去,虎子头猛一偏,颈脖一弯,忽然哽得难受。

见他眼眶红了,顾弈眉头一皱:“又他妈不是无期,你至于吗?”

“操!别咒我!”

走前,虎子问顾弈,和豆子好了没?

顾弈讳莫如深,只朝他清清嗓,挑挑眉。虎子了然,朝他眨眼:收到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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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豆去见虎子,第一眼就落了泪。

虎子心疼地哎哟哎哟,“这眼泪落的,顾弈都要嫉妒了。”

青豆白他:“你别胡说。”

“怎么?他还没搞定你?”

怀着重重的心事,哪有功夫说自己的事儿。青豆眨掉眼泪,认真组织语言。她有一万句话要说,只有半小时,不能哭。

虎子想想也是,朝她点头:“别让那小子这么快上手,吊着他,再拽着他,这样他才对你死心塌地。男人,别惯。虽然你喜欢程灵素,但是女人,还是要做袁紫衣,懂吗?”

洋洋洒洒说道理的虎子,又有当年的虎子样了。青豆喜欢看他得意。

她挤出酒窝:“那你的袁紫衣呢?”

终于轮到虎子卸下笑了。他神色骤冷,仿佛早已下定决心:“不要提。程青豆,以后都不要提。”

青豆呜呜掉泪,哽咽地点头,搞得像生离死别。她来会见前,素素托她说服虎子,让他见见她。可她没开口,虎子早已料到,提都不让她提。

虎子无奈,戴铐的两手朝她拱拱,催她:“还有没有话说,不说我进去了。”

青豆着急,伸手拉他。手碰上温热的手铐,又吓得缩回手,生怕发生电影里的情节,警惕地看向身后两个年轻的管教。

见那两人神色如常,青豆松了口气,到底不是电影。

她快速发问:“你信里说的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判了,和我一起,我们会一起跑操,也分在一起做变压器。”虎子在信里提到了一个狱中的朋友。那人是外地打工的,说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带对酒窝,常在市一小那片出没。这次出事,就是碰见有个孙子欺侮她,他见义勇为打得对方脾破裂,被判了故意伤害罪。

虎子一开始不以为意,进来的人都会找个话术把自己的罪名正当化。后来聊天,虎子渐渐觉得那个酒窝女孩有点熟悉,套他话,才知道真他妈是程青豆。

就说嘛,哪儿来这么多长酒窝个头不高的女大学生。

他写信问青豆是不是有这回事,青豆询问家人,才知晓后续。

青松说,见义勇为不会对案件定性发生改变。他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还拉下脸求冯世鹏帮忙。可这一年严打,出拳头被抓就是涉hei,没办法。

青豆抽抽鼻子:“他没有家人是吗?你把他的编号告诉我,我给他存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