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鹅毛大雪还在继续下,一群顽劣的少年扯过他的书丢得满地都是。熬了几个通宵才抄好的赋被踩进雪堆里,染上脏污的泥泞。

他脸刮蹭在冰冷的雪面, 有人踩着他脑袋往下摩擦,淬道:“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宫婢之子,即便封了美人还是低贱, 今后莫要让我们在国子监看到你。”

少年们满含恶意嬉笑着走远,躺在地上的人趴着没动, 任由漫天的大雪落满乌发。视线拉远,一袭天水碧罗裙少女娉娉婷婷而来, 边走边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书本,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山水墨画的伞,和一截莹白如玉下颚。

雪被踩得吱嘎响,纤细的身影一步步朝他走来, 然后停在他半米处,弯腰露出那清雅如莲的脸。少女指如青葱,把书递过来, 笑问:“这书是你的吗?”

书面上是一首诗:何日春光好, 青山唯见你。

地上的人被那笑恍花了眼, 忍不住想伸手, 耳边就传来一声声恼人的呼唤。

“皇上,皇上,该起来早朝了。”

嘉佑帝睁开眼, 入目是明黄的龙纹帐。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头脑有些发胀, 懒着声问:“几时了?”

陈公公躬身道:“寅时二刻了。”

他揉揉额头下床:“今日倒是有些迟了。”

小太监服侍他穿好龙袍, 一行人拥簇着他往殿外走。灰暗的天地显出一片白, 恍然有点跟梦里的场景重合。他轻声叹了口气,眼角的鱼尾漫延到两鬓,“下雪了……”

陈公公小声道:“昨个儿夜里就开始下,方才才停,这雪不大,待会就化了。”

龙撵沿着宽阔的宫道往正德殿去,才到殿外,有暗卫裹挟着冷风匆匆而来。恭敬的递上一木盒,压低声音道:“皇上,方才王夫人命人送到宫门林中郎将处的。”

“王夫人?”嘉佑帝声音有些颤抖,二十几年,她终于肯主动理他了。

陈公公正打算去接,嘉佑帝就先一步把木盒接了过去。他打开木盒,木盒里放着一本老旧的《随园诗话》。

这是当年他给她捡起的书。

嘉佑帝翻开第一页,以为里头会是当年那首诗,没想到里头一片空白,只有一张简单的便签。其上用簪花小楷写的了一句话‘东街茶楼,有事问询’。

即便过了多年,这字迹他依旧熟悉。

嘉佑帝激动过后,疑惑问:“她没说时间?”

暗卫摇头。

一整个早朝嘉佑帝都坐立不安,不到午时他就秘密出宫前往当年的东城茶楼等。

与此同时沈香雅依旧待在承恩侯府没动静,承恩侯眼巴巴的盯着她。薛如意陪她在看账本,边翻账册边问:“皇帝不会不耐烦走了吧?”

沈香雅淡淡道:“他这人执拗,当年本就欠我的,不见到我不会死心的。”

薛如意哦了一声,下意识看向承恩侯,等沈香雅拿着账本走到内室,他还眼巴巴的看着。一转头就见薛如意乌黑的眼珠盯着他,险些没吓死。

他问:“如意有话说?”

薛如意点头,问:“父亲是一开始就知道母亲和皇帝有过往吗?”

承恩侯摇头:“先前并不知,但我爱慕阿雅,在当年那种情况下娶她是委屈了。”

薛如意又问:“那皇帝的事是你发现的还是母亲告诉你的?”

承恩侯:“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娶她就要准备好这辈子碌碌无为。我本来也是干什么什么不行,也没差。”

承恩侯看着憨其实很清醒,知道自己求的是什么。

薛如意默了默,突然问:“如果母亲一直瞒着你不说,你自己发现了会不会生气?”

承恩侯摇头:“不生气,她瞒着定然是觉得我不适合知道,每个人都可以有秘密,不必一定要知道。”

薛如意想,还好沈香雅是个好人,不然承恩侯定是被骗得连一个铜子都不剩。

她往外头看去,外头天光朗朗,时辰还早。骗子王晏之捧着一窝兔子往这边来,那五只小兔子已经长得雪白毛绒,被喂养得圆滚滚的,看起来憨态可掬。

他怎么就不如他娘坦白了!

薛如意边摸着兔子毛,边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王晏之坐下来,道:“亥时就可以出发了。”

亥时一刻,沈香雅在浮乔的陪同下离开承恩侯府,承恩侯留守府中。亥时三刻薛如意、王晏之往静安园去,他们身侧跟着提着食盒的丁野,此时的丁野做婢女打扮,同样兜着一件浅青色斗篷。

亥时五刻,薛家人把之前通风报信的婢女给打晕困了,薛忠山和周梦洁留在家中等,薛大和薛二各自带着一个同样披着浅青色斗篷的婢女往静安园去。

王晏之和薛如意、丁野到达静安园时,正好亥时五刻。静安园的周围守满骁骑卫,王世子夫妇时常来,骁骑卫和禁卫军对多出来的一个婢女也没在意。

静安园内冷风呼啸,漆黑的夜里只有廊下惨白的灯笼在晃。三人沿着小道走到正殿门口,守卫恭敬的行礼,很快放行。

不多时,苏嬷嬷又领着十个宫婢和小太监出门等候,紧闭的灵堂里传来翊王殿下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半个时辰后,王晏之、薛如意带着那个提着食盒的婢女又出来了。

同苏嬷嬷打完招呼就出门上了马车。

暗处三皇子和镇南王带着人守在静安园外,大门口两盏灯笼晃动。等马车走远,镇南王才问三皇子,“瞧清楚了,是不是苏嫔?”

三皇子阴郁的眼眸染上笑:“是,本王瞧清楚她脸了,就是苏嫔,快跟上去,本王倒是要瞧瞧他们想把人带到哪里去。”

镇南王眸子变亮,挥手让暗卫远远的跟着,他和三皇子带着一大推人马慢慢前行。

经过一处十字交叉口,却发现出现三俩一模一样标志的马车,连车夫打扮都一模一样。

隐在暗处的三皇子暗淬一声,冷笑道:“以为这样就能甩开我们了,舅舅,猎犬呢?”他们方才趁着王晏之进去,已经让猎犬闻过那马车的味道,不管那马车去哪里,有多少辆一模一样的,这畜生都能分辨出来。

很快三皇子一行人追到东城一处挂着红灯笼的茶楼。

居然躲在这清闲人少的茶楼,确实让人想不到。

三皇子眸色染上兴奋,隐隐作痛的头都因为脑补充血缓解了不少。十多年了,终于能把这些个碍眼的一网打尽了。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等了许久的皇帝,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沈香雅。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听沈香雅质问他,为何三皇子和萧妃会针对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他无意中说了什么,让萧妃和三皇子怀疑?

兴奋的嘉佑帝犹如被泼了一瓢冷水,连忙否认:“不可能,朕从未同任何人说过晏之是你我的骨肉,唯一知道的陆云岚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