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温渝不曾想过再见到林净宁,会是这样的景象。

他像是戏文里冠盖满京华的公子哥,只是那双自然从容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哪怕是飞蛾扑火黄粱一梦。

林净宁又抽了一口烟。

温渝攥著书的手紧了又紧,她不是特别擅长应付这种关系。想着从前李碧琦就特别感慨,自己一个堂堂雷厉风行的大小姐,怎么会生了这么两个女儿。一个温顺,一个沉郁。

于是她艰难启齿:“要不,我请您吧?”

来来回回帮了她好几次,是该她请的。

这话林净宁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听,他好笑的看着她,像是觉着挺新鲜似的,眼睛在吸烟的时候眯了眯,半晌笑了声:“行啊。”

那天她不知道怎么上的车,只记得车里淡淡的烟味。林净宁开车很稳,缓缓地从校园绕了出去,上了公园大道。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开车,从前他都是坐在后座的。也是第一次距离他这样近,近到一抬手就可以碰到他的衬衫。

车里其实很安静,林净宁话不多,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只是随意问了句:“想去哪儿吃?”温渝说随便都行。

林净宁带她去了一家私人菜馆。

馆子在巷子最深处,看着很低调的样子,进去却是亭台楼榭,落地玻璃窗白色帘子,大红灯笼高高挂,映照出一条幽静的小路。从小路拐进去要走好久,才到包间。

他似乎常来这,服务生对他很熟,说:“林总这边请。”

温渝跟在后面,拘谨的像只小猫。

他们去的包间临着湖,湖面安静。温渝今天穿的是淡蓝的半裙,白色衬衫束了进去,头发散在肩头,像民国旧学生,倒是很应景。她坐在窗前,模样端正,看着很是乖巧。林净宁不免多看了一眼,将菜单放在她面前:“这的苏州菜做的不错,你可以尝尝。”

温渝一怔,原来以为她是苏州人。

她也没有解释,礼貌的将菜单推过去:“您随便点吧。”

林净宁笑了一下,以为她是客气,随意点了几个有名的苏州菜。等侍者拿着菜单出去,他懒懒往后一靠。

“听顾院长说,你叫温渝?”他是这样开场白的。

湖水轻轻浮起波浪,拍打着楼阁,一下一下的撞击声衬得这个傍晚奇怪的寂静。温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来到这,她有一瞬间察觉到林净宁的轻慢。

她“嗯”了一声,目光变得坚定柔和:“温水的温,矢志不渝的渝。今年二十五岁,在宜城大学做助教。如果林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

这段话说的就很有意思。

既是回应了林净宁之前的那句有关年纪的调侃,又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表明了态度,不是她故意骗他,只是他并没问起。而且她不再称呼“您”,改为“林先生”,又很刻意的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林净宁原来以为温渝是柔弱的那种南方女生,现在看来倒是他看走了眼,时而还是会有些坚毅清高的性子,他抬手给她倒了杯茶,说道:“随便说说,这么严肃做什么。”

温渝没有接他的话。

倒是林净宁笑了笑:“还真有个事找你。”

温渝眼神询问。

林净宁说:“大概两个月前,你在百汇街是不是买过一幅画,签名处写的是孟春林,有印象吗?”

温渝都快忘了这个事。

她很久都联系不到温寻,那幅画现在估计在公寓吃灰。只是很纳闷林净宁怎么会知道这个事,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林净宁看她一脸的疑惑不安,轻声笑道:“那幅画是一个熟人的,阴差阳错被卖了去,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把画拿回来,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他说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是轻佻的。

温渝脑子嗡了一声,她忽然觉得他至今为止都是在有意靠近。好像在林净宁眼里,她不过是个在院长办公室打杂的穷助教。而且那幅画并不贵,不过花了她小半个月的工资。现在被林净宁这样提起,好像是她赚了似的。

她缓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如果我不卖呢?”

林净宁有点意外会是这样的回答,但这几个字温渝说的铿锵有力,他听的实在清楚,还有些刺耳。他俨然一副商人模样,打量着温渝,似乎在说他会开一个很好的价格,不会亏待她。

原来这是一出鸿门宴。

温渝并不介意林净宁这样看她,她只是不喜欢以这样的方式和他相遇。她看着他这样从容不迫的样子,一时有些羞耻。

林净宁起了逗弄的心思:“你开个价。”

温渝坐不住了。

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

林净宁:“以为什么?”

温渝的目光慢慢往下,落在他的嘴唇上,唇很薄,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是伤人。这样精明世故的商人,温渝该意识到的。她掏出一张卡,放在桌子上:“我想应该够付这顿饭钱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一步也没回头走了出去。这么一种决然的姿态,林净宁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从前不是没有过女人,只是这回好像失了算。其实温渝有些误会,林净宁是真的想请她吃顿饭,虽然他有些故意耍滑头和试探。可她居然生这么大气,他是没想到的。

他看着桌上那张卡,随手拨了拨,背面还贴着标签,写着宜城大学工资卡,不由得目光一敛,笑了一声。这姑娘不好对付。

林净宁后来点了瓶酒,一个人喝了很久。

杨慎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有些醉意。湖边的风缓缓吹了进来,吹的他近乎清醒,又要了一瓶酒。

杨慎陪着喝了点,道:“怎么一个人过来喝酒?”

林净宁捏着酒杯,晃了晃,看着杯子里醇红的酒,想起刚才被撂挑子,轻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来了。”

杨慎“嘶”了一声:“不是我说啊,这节骨眼也就你跟没事人一样,我可是听说,嘉兴那边要来人了,还大张旗鼓。”

林净宁知道。

在他下午收到林之和消息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回看来老爷子是认真了,不止周樱,林家主母也过来了。林净宁和他这个养母,一向关系温和,很是尊敬。

杨慎又道:“我看你躲不掉。”

林净宁喝了口酒:“谁说我要躲了?”

杨慎短促一笑,也是,林净宁就没在乎过这些,可能唯一看重的是老爷子,倒是自个儿瞎担心了。

林净宁问:“你场子的事处理好了?”

说起这个,杨慎道:“找了几个人给了点教训,下手不重,让住了两天院,那女生还算懂事,可能托了她那个关系,还真是消停了几天。”

这话模棱两可,不挑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