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过来◎

麟德殿

觥筹交错间, 管弦声起,众臣推杯换盏,更有兴致高昂者,踏着鼓点做舞, 欢声笑语同布置喜庆的大殿融为一体, 比之往年,今岁的宫宴异常热闹。

方感叹圣人幼稚的顾九章, 正了身子, 将锃亮的墨发抿了抿,抬手搭在冠上玉簪, 冲着清澈的茶水端详了少顷,复又理好衣领, 用垂挂的玉佩压好锦袍。

环顾四周, 席上无人可比。

顾九章嘴角抽了下, 抿茶时更是做出高雅端庄的姿态。

远处的平宁郡主瞥到, 不耐烦的翻了记白眼,招手唤来婢女, 耳语一番。

顾九章心神荡漾之际,冷不丁被平宁郡主的近婢提醒,登时索然无味, 身子一斜,自暴自弃的喝了盏浊酒。

婢女在他身后站着,见状小声说道:“郡主娘娘吩咐, 郎君今夜不可多饮,不可多说, 不可莫名离席, 不可直视不该直视之人。”

捏着瓷盏的手微微收紧, 顾九章托腮眨了眨眼:“姊姊说的是哪个?”

婢女咽了咽唾沫,目光瞟向圣人下手位的谢娘子,使了个眼色。

顾九章笑,桃花眼沁出淡淡的水光。

“郡主娘娘还说了,郎君的骨头刚长好,凡事掂量着来,断不可意气用事。”

顾九章不搭理,那婢女犹有话说,附耳于上,嗓音低低。

“娘娘说,郎君便死了心吧,样貌学问,身手才能,您都不如圣人,就别班门弄斧,自取其辱了。”

瓷盏啪嗒落到案上,顾九章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磨着后槽牙笑:“姊姊,你说别的也就罢了,九爷我这张脸,哪里差了。”

婢女弯唇轻笑,却不言语。

顾九章生了好一通闷气,如此后腰跟着疼起来,他站起身,出门溜达,而身后随之跟来的,是平宁郡主那位忠心耿耿的近婢,走一步,她也走一步,不近不远跟着。

顾九章甩开步子,走的飞快,那人也急急跟上前,不忘提醒他注意身子。

偏生那般巧,抬头就看见云六郎。

一别许久,云六郎风骨更胜从前,不似初见消瘦,整个人修长儒雅,清隽斯文,看见他的第一眼,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顾九章挺直了腰背,冷风吹起他绯色圆领袍尾,腰间挂的香囊与玉坠纠缠在一起,令他纳闷的是,云六郎牵着一个圆脸姑娘,举手投足间体贴备至,两人走过拱桥,与顾九章擦身而过。

顾九章好奇的捏着下颌,后脊靠在桥栏上,倾着身子目光追寻。

沉静林和薛娘子打假山处走来,碰上云彦亦是僵了表情。

顾九章看的真切,薛娘子的眼睛时不时扫到云六郎牵着的人身上,似乎也心存疑虑,然他们很快一同入席,淹没在麟德殿的喧闹繁华之中。

“你叫什么?”薛娘子倒吸了口气,下意识看向沉静林。

沉静林抚着她的手,显然同样吃惊。

秀秀心里一颤,咬到舌尖。

云彦抓起她的手拍了拍,笑道:“阿锳,你不必紧张,这位是我同窗好友沉静林沈大人,这位是他的薛娘子。”

“阿锳?”

薛娘子指甲掐到沉静林的肉,疼的他嘶了声。

秀秀心虚的低下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此番回京,一来是述职,二来是回忠义伯爵府,与忠义伯和曹氏商量婚期,依秀秀想法,本是不想办仪式的,但云彦怕她受委屈,便想着只在族里通知各家长辈亲戚,聚在一起做个席面便好。

她最担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她知道自己不是谢锳,而又顶着谢锳的身份陪在云彦身边,她羞耻的埋着头,指尖攥的发白。

云彦低下身来,关切的揽住她肩膀,笑道:“往后熟络了,你便知道他们是何等好相与的。”

沉静林打圆场,给薛娘子递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对了,年初三是我家小郎君的生辰,你们夫妻二人一定要到场,邀帖便不再下了,礼物还是要准备的。”

他哈哈一笑,云彦作揖道:“自然。”

入席后,云彦摸到秀秀冰凉的手,不由探身上前,“娘子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秀秀摇头:“今日能不能早些离开。”

云彦疑惑。

“冯娘子的冠还有五日便要交货,我怕弄不完,遂早点回去早点赶工。”

她说了谎,实则那冠只剩下边角需要细致处理,若聚精会神去做,顶多半日光景,可她总是提心吊胆,坐立难安。

她抓着云彦的手,就像小偷抓着别人的东西。

不踏实。

“好,等聆听圣人圣言后,咱们便回去。”

他攥了攥秀秀的手,秀秀弯唇笑起来,恬淡的面容纯真灿烂,两人的恩爱模样,落在有心人眼中。

周瑄瞟向谢锳,她正与昌河闲聊,淳哥儿是个不懂事儿的,在她身上爬来爬去,一会儿搂着脖子,一会亲亲脸蛋,不知男女设防。

他暗暗哼了声,看过去的眼神愈发幽暗。

令他诧异的是云彦,而他身边那个女子,仿佛有些眼熟,他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都是过客。

周瑄嘴角一勾,心情莫名的舒畅。

忽然,目光对上斜歪在案几上的绯色人影,顾九章的桃花眼,抬起来便勾魂一般,给他斟酒的宫婢已经偷看了数眼,小脸红的快要煮熟了。

他拧起眉头,快速转向谢锳,发现谢锳华服的颜色,花样与顾九章的很是相似,就像出自同一个师傅的手,而两人远远瞧着,极其登对。

更气人的是,谢锳那套华服,是他周瑄亲手量,亲自嘱托尚衣局缝制出来的。

承禄弯下腰,周瑄低声吩咐:“找套绣山河日月的大红锦衣,稍后朕去更换。”

承禄忙道:“陛下不是不喜红色吗?”

周瑄的衣裳,大都是寡淡的纯色,或漆黑或雪白,或雅青,他极少穿的鲜艳,最过分的便是床榻间,那绯色如火的帷帐,除此之外,他当真算的上简约。

“去找,务必要快。”

“是。”

承禄将要去吩咐,周瑄叫住他。

“靠近些。”

承禄几乎跪立下去,周瑄挡了唇,眼神飘忽在顾九章身上。

约莫一炷香光景,便有宫婢端着酒水来到顾九章面前,斟酒的时候,手抖,撒了他一身。

宫婢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股就找不以为然,抽出绢帕信手擦了擦,“去吧,无妨。”

宫婢千恩万谢,逃命般离开。

然少顷后,又有一宫婢端来葵口碗,里头盛着滚烫的粳米羹,快要靠近时,被绊了下踉跄着扑在顾九章怀里。

那米羹洒得到处都是,顾九章跳起来。

滚烫的粥将他衣领,前襟袍尾全都湿透,得亏冬日衣裳穿的厚实,消减了热度,饶是如此,他还是躬身扯着衣裳,避免这灼热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