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跟我谈先来后到?◎

当初谢锳选择云彦,谢宏阔并不喜欢,只是谢锳坚持,才有了这门婚事。嫁给他,无非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不被当成棋子随意摆弄,不搅进任何是非窝里。

忠义伯无大志向,又能独善其身。云彦潜心修习,不交朋党。

三年来,谢锳很是满足自己的生活,即便大姑姐偶尔回家折腾,她也会念着云家其他人的好,不去计较。

今夜,她很累,也不想说任何解释的话。

身后人更近些,呼吸温热。

“阿锳,你受累了。”

这话就像戳到谢锳心上,她僵住,鼻尖发酸。

云彦趁机将她摆正,支着左臂撑起身子,右手抚在她面额,黑亮的瞳仁,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这件事本就是阿姊无情,便是爹娘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处置。他们不是怪你,而是怨阿姊自私,偏又骂不得打不得,糊涂时说几句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他听说了阿耶阿娘离开时的模样,知道妻子受委屈。

谢锳想扭头,云彦一手将她箍住,笑:“但凡旁人气你,你回来只管发给我,我保准一个字都不反驳,好不好?”

谢锳被气笑:“冤有头债有主,我又不是不讲理的。”

“阿锳若是讲理,怎整晚都不与我说话,我可是顶无辜的。”

云彦故意逗她,谢锳明白,遂顺着台阶下来,“横竖是阿姊没心肝。”

“若你有朝一日落难,我定不会同她那样绝情。”

“阿锳欲如何?”

“你去哪,我去哪。你死了,我也不会苟活。”

一字一句,看似赌气,实则认真。云彦怔愣了片刻,妻子那张白净的脸上写满决绝与真诚,他伸手,将人紧紧抱入怀里。

天难得大好,空气里浸润着暖意。

谢锳换了身窄袖圆领织金短袄,外罩秋香色长褙子,抱上手炉,边走便问:“没听错?”

白露忙不迭点头,激动道:“是,今儿掌柜的着人来传话,道是有人拿画去卖,当时价格没谈拢,他便记下那人住处,赶忙让小厮前来告诉娘子。”

谢锳找《春溪图》已有半年,云彦喜欢画卷典籍,尤其最爱前朝宋兆的画,此人擅长山水画,鸟兽虫鱼在他笔下生灵有趣,画风也比其他大家精湛出彩,只可惜现留存的画作不多,喜欢的人又不少,故而宋兆画作很是珍贵难寻。

谢锳挑起车帷,外面比年初时候繁华许多,街上店肆林立,烟火味浓,市集上的物件日渐丰富。

待弘文馆招募的经生书手到位,云彦也能回家好好休憩一番,仔细算来,圣人御极后,云彦几乎全都宿在馆内,中途也只是为了云臻的事赶回家一趟,待到翌日晌午便又折返回去。

紫宸殿,内殿有人正在禀事。

何琼之在外殿候着,约莫一盏茶的光景,黄门过来小声道:“何将军,圣人让你进去。”

先前在里头说话的人没见着出来,此时却也不在殿内。

何琼之四下扫了圈,周瑄淡声道:“别找了,人已经走了,还不是他能露面的时候。”

此人极其隐秘,是周瑄安插在四皇子身边的眼线,当初他们远在边境,关于京城消息多半都是他来传递,时至今日,何琼之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号,并未一睹真容。

“等城外伏击案了结,自会将他身份告知与你。”

周瑄往后,靠着雕八仙过海团纹椅背,他坐姿端正,饶是休憩亦克制得体,“朕前段时日放出口风,要找的那副画有了着落。”

何琼之问:“《春溪图》?”

周瑄淡淡应声,起身走到八联落地宽屏后,扯下修身的外裳,抬眼往外扫去,“厚朴,记着朕的话,涉案人员一个都不准少,少一个,朕拿你是问!”

他将常服大衣一抖,穿好后慢条斯理系紧腰带。

何琼之沉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来不及细想,两人一道儿打马出宫,直奔坊市而去。

门外传来走路声,掌柜的提着袍子上楼,迎面先笑:“娘子等久了,卖画人再有少顷便能赶到,只是眼下有件事得先同您说说。”

他脸上为难,知道谢锳为了这幅画等了半年之久,当初留下定银让他帮忙留意,这才一有动静便着小厮过去通禀,他也想做成这笔买卖,毕竟像谢锳这般出手阔绰的大客不多,且又是常客,不好开罪。

赶巧,今儿来的另一位贵客,点名也要这幅画。

谢锳心下咯噔,面上不显:“掌柜的,你可早就应下我,难不成想一单两卖,在这儿比比谁给的价更高?”

话尾带着促狭的恼怒,掌心拍向案面,目光凛凛的瞪过去。

掌柜的忙揩汗:“哪能呢,您也知道这画如今不在我手上,那位客人也不是我招来的,可他今儿进门就说要《春溪图》,我觉得,可能是卖画人放出去风,想把画做高价。”

正说着,那人到了。

谢锳一眼看见他臂间夹着的木筒,金漆黄檀木材质,名贵却不失俗气,想着里头那副画,谢锳不觉皱眉。

来人扫了眼对面,却没取下筒帽,只回头问:“不是还有一位客人吗?”

谢锳抬头,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青松般巍峨挺立,周身散着股冷冽的寒气,瞳仁明亮淡漠,如冷风淬着刀刃,噌的晃过眼睛。

是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睥睨,极具压迫和震慑。

谢锳登时觉得没了底气。

周瑄只消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不可亵渎的感觉,他性子冷,如今更冷,一双眼睛幽深冰凉。

谢锳抿了口茶,只觉得心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经掌柜介绍,才知卖画人祖上都是读书人,前朝时候家中最高做到了太傅,后来随着朝廷崩塌,家族也跟着大厦倾颓,后辈子孙大都招猫逗狗之辈,这人富贵过一段时日,故而将珍藏的镇宅之宝费心装裱,虽难掩铜臭气,可着实用了不少银子。

这两年生意不景气,他败光了家底都难以还债,故而不得不出手《春溪图》。

他颧骨高,面上无肉,身形清臞,倒很是符合潦倒的意境。

谢锳问:“能否将画打开看看?”

周瑄面沉如水,目光平静的望着金漆黄檀木筒,似乎完全不在意略显夸张的修饰。

那人弯腰,拔开筒盖。

淡淡的木香飘出,谢锳不知怎么想的,上前一步挡在周瑄前面,许是她多疑,那人抬头看她一眼,随后将画卷抽出来,解开束缚的绸带。

《春溪图》全卷慢慢展开,图中峰峦叠嶂,嶙峋而又崔嵬峭拔,用色层叠错落,从上而下,不管是翻卷的云,抽芽的树,细流也勾勒的无比细腻,浓绿中透着墨色,紧凑却又不失壮阔。

宋兆的画,写意为主,妙趣横生,直叫观赏的人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