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抗圣旨

皇陵坍塌之事终究没能瞒住,只因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传出了风声,连带着最开始掩埋了几十人的事也一并传了出去。

元徽帝缩在宫里没有表态,悬清寺却举办了一场水陆法会,不仅超度在皇陵中逝世的工匠,也超度在远方动乱中死去的亡灵。

然而悬清寺的住持没有露面,这场法会由其师兄妙悟操办,前前后后要持续七天。整个寺院都被布置成了道场,以大雄宝殿为内坛,诵经僧人不计其数,前来观看者亦络绎不绝。

妙慈身在外坛诵经,心里模模糊糊感受到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不只是战事的缘故,整个悬清山甚至整个宸京都一片压抑。然而他根本无处了解情况,妙悟师兄严禁他下山,观尘师兄也不再来找他,他去是名院时也基本见不到对方的身影。

已经好几日没有听到季施主的消息了,妙慈心中不免焦急担忧,又苦于找不到观尘师兄询问。他隐约觉得师兄是下了山,更有可能是去了季宅……季施主生死未卜,自己不会是最担心的那一个。

因此妙慈趁用斋之时,随便拉了一个眼熟的师兄说说好话,让对方替自己去法会上诵经,他则借空当偷跑下山,直奔着季宅去了。

季施主率大军出征之后,连徐管家也不见了,季宅内只剩下几个小厮。

幸而那几个小厮还在贤亲王府时就见过他,听见他问观尘下落时也没隐瞒,将他带了进去。

“东家走之前嘱咐过我们,观尘大师或许会来,让我们不必阻拦。今早大师又来了,但也不知道独自在做什么,小师父若有急事的话先去北边厢房找找吧。”

妙慈谢过这位名为青霜的施主,朝着北厢跑去,急急忙忙的模样全然不似一位出家人。

当他跑进北厢时只觉得一片萧索,虽然并无蛛网尘灰,但看起来好似一处被遗弃的院落。他不自觉被这氛围吓到,放慢了脚步,顺着回廊走到门口悄悄往里看去。

他师兄正坐在书桌后面,捣腾着一盏走马灯,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对待一卷来之不易的佛经残本。桌面上还放着一个刚削出来的木头转轴和子母扣,旁边堆了许多木屑。

妙慈不知该不该打扰,就在犹豫之时师兄已经发现了他,抬头看过来,眉头略微皱起。

“你应该在水陆法会上。”观尘道。

他向来不怕这位师兄的教训,但今日莫名其妙不敢放肆,老老实实走进去站好,答道:“我担心季施主,所以想来找师兄问问。”

观尘将手中的子母扣放回桌面,“他好得很,你担心什么?”

“可是……可是距离万良傲据城不出已经过去八九日了,他还扬言要杀城中百姓以作军粮,季施主他们或许只能强攻进去,万一……”妙慈越说越忧虑,但瞥见师兄波澜不惊的模样又自觉失言。虽然相处几年下来,他知道师兄从不会大悲大喜,但偶尔越平静越是不妙,比如现在。

他连忙改口:“我不是要咒季施主……”

“如果发现你不见,妙悟会着急的,”观尘打断了他的话,依旧像一个称职的师兄,“你回去吧,不必担心。”

可妙慈觉得最后那句话敷衍极了,嘴上说着不必担心,实则最操心的就是师兄。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问道:“师兄,你不去帮帮季施主吗?”

观尘原本又拿起子母扣,想要继续修好这盏灯,听了这话之后身形一顿。窗外有风吹进来,拂走了桌上一些木屑,他静默片刻后只是答道:“我得替他守住这里。”

他看着这盏被摔坏的走马灯,一时间忘了该将手上的子母扣放在何处,最后只能攥在手心。

妙慈的问题又激起了他心底的无力感。

就如同这盏灯,他修了好几日也无法彻底修好,有两次明明什么都装上了,可是点亮蜡烛之后偏偏转不起来。而他明知季别云在万里之外身陷危险,却无法飞奔至对方身边,将人平安带回来。

他必须在宸京守着,直到季别云凯旋之前都得保证宸京风平浪静。

“守什么啊?季宅吗?”妙慈疑惑道。

“也许……我之前真的错了。”观尘没头没尾道,“他从不需要我铺路,只是需要我坚定不移地陪着他,无论近在咫尺还是天各一方。”

他这几日想了许多,自己对季别云的信任是否太过浅薄?分离的那四五年他完全找不到关于季别云的消息,只能在心里将小时候的柳云景拿出来反复回忆,因此即使他们重逢了,他也总是忍不住想季别云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少爷。那个会从墙上摔下来,会因为父母的责怪而难过一整天的小孩。

而季别云如今越是要强,他越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当初的柳云景。

季别云无条件相信他,他却给不出完整的信任。

或许是他患得患失了,陷入了新的执着。

不该如此的。刀枪无眼也好,沙场危险也罢,季别云想做什么他陪着便是了。若能求得两全,则是他今生之幸,倘若出了事……少年也活得无憾,那他便跟着无憾。

“师兄,”妙慈不安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啊?”

观尘摇了摇头,“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随你一同回去吧。”

*

万良傲那狗贼贪心不足蛇吞象。

季别云本以为自己捣毁襄军大营后,万良傲会立刻撤退至穹水以北,谁料此人行事大胆至极,赌得比他还大。即使无粮草供应,也赖在穹水以南第一城不走,企图以百姓为要挟让他们退兵。

这座城易守难攻,宁远军用尽办法都没能攻下来。

而万良傲铁了心般要跟他们耗下去,城内物资丰富,至少还够叛军支撑一个月。

在那日火烧叛军大营之后,季别云一回到自己军营便被军医勒令静养。他急着乘胜追击将那两座城打下来,不顾阻拦跑出营帐,最后却被卓安平那小子和石睿联手拖了回去。

这熊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混进出征队伍,又在他没看见的地方驰骋沙场,活了下来。如今已经脱胎换骨,沉稳到主动揽下看管他和戴丰茂养病的任务。

他第一反应是终于对卓都尉有交代了,但转念一想,自己还得先把人活着带回去。

那夜的屠杀经历到底让他精神受挫了。他不太喜欢这种无休止杀人的感觉,却不得不以战止战,因此过了几日精神还是有些颓靡。

脑海里几股思绪在打架,一会儿想着怎么活下来,怎么让戴丰茂和卓安平也活下来,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忆那夜的血腥与烈焰。唯一不敢细想的,是远在宸京的那个人。

因此他养伤的这几日过得无比煎熬。

在这段时间,石睿和唐攀已经率军连续进攻多次,都没能奏效。而僵持的第十五日,万良傲耐心似乎耗尽,在城墙之上屠杀了十多位城中百姓,他们只能在城外眼睁睁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