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千盏灯

待到两人走出房间,徐阳却折返回来,说门口来了一堆人。季别云一瞬间以为又有麻烦找上门来,然而来的却是一群再熟不过的人。

方慕之摇着折扇匆匆走进来,卓安平跟班似的走在身后,更后面还有一身便装的戴丰茂。

季别云预感这阵仗不妙,无语道:“天都要黑了,你们来做什么?”

方少爷瞥了他身后的僧人一眼,笑道:“又没人陪我看七夕灯会,只好来找你了。但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季别云回了一个“你也知道”的眼神,“你是找不到人看灯会,那后面两个呢,你们商量好一起来的?”

戴丰茂在后面答道:“在门口遇见的。今日休息,我原本想把卓安平送到相府,但是得知方少丞往季宅来了,所以……”

方慕之不善地盯着季别云,“你干的好事,一朝带孩子,日日带孩子。”

卓安平突然道:“今日是我生辰。”

所有人都愣了愣,方慕之回头问:“怎么憋到现在才说?”

“我以为你们肯定不愿帮我庆生,而且今天七夕,你们应该有别的安排。”这熊孩子近来在季别云和戴丰茂的训练之下愈发稳重了,这会儿甚至还有些顾全大局的隐忍。

季别云正觉得有那么一丝愧疚,忽然发现这些人的目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

“……做什么,我是他将军,又不是他爹娘。”他有些紧张。

方慕之又摇了摇折扇,“人家父母将人托付给你,你也相当于长辈了,替他做主庆贺生日,不过分吧?”

好像说得有道理,季别云想拒绝却找不到理由。

最后一大群人都去了谷杉月在的那家酒楼,替卓安平临时办了一场简单的生日宴。

季别云把玩着酒杯,安静瞧着桌上的热闹。

徐阳已经和戴丰茂喝起来了,还给卓安平灌了好几杯酒,把那小兔崽子喝得两颊泛红。方慕之虽然嘴上嫌弃,却一直在旁边劝这两人不要给小孩子灌酒,带孩子已经带出了长辈风范。谷杉月也被掌柜允许休息,与他们同桌,旁若无人般吃着菜,偶尔也悄悄喝两杯酒。

窗外夜色朦胧,街市上已经点亮了花灯,数不清的灯盏宛若天河,在宸京内蜿蜒流淌,照亮了整个凉夜。

喝了酒便要说些放肆的话,戴丰茂口齿不清道:“最近那传闻听说了吗?自从襄国公离京之后,就有传言,说悬清寺里的秘宝重新认了主,这不就相当于说江山社稷也会……”

“戴丰茂。”季别云开口打断,“注意场合,再多嘴小心舌头被割。”

戴校尉这才清醒过来,摆了摆手,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最近的确有此传闻,但源头在何处无人知晓,季别云下意识不想去探究。

片刻后,几人又开始谈论起其他事情,说着说着话题回到了小寿星身上,徐阳与戴丰茂争论起来这熊孩子该练什么兵器。

“练什么剑啊,卓安平这个子拿一柄剑不就像捏着一根绣花针吗?你别在那儿胡说……还是刀最好。”戴丰茂醉醺醺道。

徐阳皱着眉反驳:“你别看不起剑,它就是轻巧,就是方便制敌,不像你们军中那些刀一个比一个笨重。”

“那你怎么不问问卓安平自己的意见?”

“问就问!”

卓安平被夹在中间,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眼巴巴地给远处的方慕之递了一碟冰雪冷元子。

季别云在圆桌对面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给自己斟了第三杯酒,转过身朝观尘举了举,“所谓太平盛世若如今夜一般,我也算有幸得见了,不醉不归。”

观尘专注地看着他,“今夜喝醉了也有贫僧守着施主。”

他笑意更深,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将杯盏随手一放,拉着僧人的手臂起身,“走,我们出去转转。”

季别云不顾其他人阻拦,拉着观尘走出酒楼,融进了灯海之中。

他带着微醺醉意,抬头傻傻地看着那些灯火和头顶的银汉,看久了便觉头晕目眩,幸而有观尘悄悄扶着他。

“……我想把这些都带回府上。”他喃喃道。

身后有少女听见了他傻兮兮的胡话,纷纷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去,只见两位姑娘一人提了一盏花灯,略带打趣地对他道:“哪有这样贪心的人,公子把灯都搬回家了,我们看什么?”

说罢便笑着离开了。

季别云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头对观尘告状:“我被人取笑了。”

然而观尘嘴角也带着笑意,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一旁摊位上买了一盏花灯,走回来递给他。

“你可以将这盏带回季宅。”

他低头看过去,观尘买的竟然是一盏走马灯,里面的图画正在转,就像是人骑在马上你追我赶。

季别云接过来,稀奇地瞧了好一会儿,嘴上却道:“怎么买了个小孩的玩具。”

“我记得小时候你说过,上元节时曾得过一盏走马灯,不过被摔坏了。”僧人也垂眼看着其中灯光。

他笑了起来,与观尘并肩漫步在街市上,手里的走马灯吸引了不少小孩子的注意,很是威风。

“观尘大师人真好,给我买这么贵的走马灯。”他又起了调戏和尚的心思,“是不是要我也回赠啊?”

观尘知他又起了戏谑的心思,意会般笑了笑,“季施主想回赠什么?”

季别云光明正大地将僧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这和尚好像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想要。

“佛珠你还在用着,也没坏,难道我要给你送木鱼?送佛经?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想要什么吧?”他一时间想不到其他东西了。

观尘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贫僧想要季施主的平安。”

季别云也停住脚步,两人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身侧行人来来往往,唯独他们注视着彼此。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回去,轻声问道:“这话说得这么有深意,让我猜猜,襄国公都已经离京了,难不成还会发生什么?”

观尘明显克制着,最后只答道:“江山生乱。”

这个答案无比简短,却比什么都来得沉重。

季别云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竟没有太意外。或许他在那日早朝便隐隐猜到了后续,元徽帝疏远万良傲却又不斩草除根,君臣二心势必生乱,不过这场乱可早可晚。

然而观尘现在告诉他,祸乱就在不久之后。

“所以你之前让我回灵州,就是为了避开此事吗?”他声音还算平稳,“因为我是将军,最容易被牵扯进去。”

“是。元徽帝多疑,所有武将中他最相信毫无背景之人,你在其中。”观尘这次轻易便承认了,“所以我想让你暂时离开宸京以保平安,我只要这一件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