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君威

“跑了?!”季别云顿时睁大了双眼,赶紧折返回房内准备更衣。

徐阳跟了进来,着急道:“你也别去大理寺了,这事传得飞快,现在是圣上点名要你进宫。”

季别云身形一顿,刚睡醒的迷糊劲终于过去,突然间冷静下来。

他转头问道:“谁来传的话?”

“宫里的人,吴内侍。”徐阳走过来帮他拿起外衣,“也不知大理寺那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知会你,你手下的兵也没来。这下可好,都闹到圣上那儿了……你待会儿别只管认错,得将责任往大理寺身上推,听见了吗?”

季别云穿好外衣,匆匆将腰带系上,冷声答道:“听见了,昨夜丞相府来过人吗?”

“这倒没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那个?”

“不是我关心,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他拍了拍徐阳的手臂,“至少其他事都必须在掌握之中,你也不必去找王爷搬救兵,我先走了。”

季别云赶到大门外,果然看见吴内侍正等着,见他来了仍旧笑眯眯的,“中郎将,请吧。”

他心中忐忑,装不出笑来,却也控制着自己一脸平静,点点头上了马车。

此时天都还没亮,他随着宫里的人一路穿过内城,在皇城偏门停下。之后便跟着吴内侍一路步行,不过这次的目的地不是举行早朝的敦化殿。

他们顺着宫道拐了几个弯,匆匆来到了一座规模稍小的宫殿,看起来像是皇帝平日里处理政事的地方。

吴内侍将他带到殿门外便停下来,抬手道:“陛下正在文英殿内,中郎将请吧。”

季别云在门外都隐约听见了不小的动静,在他跨过门槛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面上,传出了碎裂之声。

他穿过屋内两道门,终于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屋子里或站或跪了好几个人,只看背影都能认出是熟人。而元徽帝正在书桌前踱步,看起来怒气冲冲的。

地面上摊着瓷瓶的碎片,数量还不少,应该是在他赶来之前便已经摔碎了好几个。

季别云进去之后便站在队伍最末尾,弯身行礼道:“臣季遥,参加陛下。”

他前头的大理寺少卿甘存义跪得极其标准,脑袋伏在地面上不敢抬起。而更前面还分开站着御史中丞段文甫和刑部侍郎,也都是微微弯身,垂着头。

元徽帝停下脚步,似乎是盯了他一会儿。

“昨夜你派了多少人值守大理寺牢狱?”语气低沉,却让人听不出有多少怒意,全然不像气得摔过东西的人。

季别云答道:“回陛下,地牢内二十人,大理寺外四十人。”

元徽帝轻轻哦了一声,再开口时竟带着笑意,只是让人有些生寒。

“六十人守不住一个遍体鳞伤的废人?”

是啊,蔡涵早因为严刑拷打而失去逃跑能力了,谁帮的他?同伙?还是三司中的内应?

不知道那人如今已跑到何处去了,时间紧迫,片刻耽误不得。

他单膝跪地,“陛下,想必犯人尚未跑远,臣自请追查。”

“左骁卫今夜巡防内城,他们早已派人去追了。”元徽帝道,“季卿,你是信不过他们?”

屋内一片死寂,季别云咬着牙犹豫了片刻,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了出来。

“是,臣信不过。犯人既然是从右骁卫眼皮子下逃走的,那右骁卫必定清楚更多蛛丝马迹,臣理应负责,只望将功补过。”

此话一出,屋内更加安静了,仿佛众人的呼吸都慢了下来。

季别云余光里猛然飞来一只琉璃瓶,正正好砸在他脚边,碎片迸裂开来,其中一块划过他左额。一道刺痛之后,很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往下淌。

“你是该负责,石睿也理应负责,这都是他带出来的好兵!”元徽帝的怒气终于控制不住了,拔高声音道,“把石睿也给朕叫来!”

“陛下……”季别云还想开口,却突然被段文甫打断。

“陛下,多一队人出手,便能早一些将犯人缉拿归案,不如就依季中郎将所说,让他带人去追查。追到了自然是好,追不到也只是罪加一等罢了。”

元徽帝冷笑一声,“充州的人命官司,你们三司审了这几日却毫无进展,天底下的人都等着呢,怎么,要让他们看一次朝廷的笑话?”

“不敢。”段文甫恭敬答道。

“你们是不敢,可有人敢!”

皇帝又开始来回走动,片刻后仿佛做了决定,语气缓和了不少。

“这件事务必封锁消息,朕给你们一天时间,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都得把那人给抓回来,死活不论。”

死活不论?

季别云心里一紧,元徽帝这什么意思?死了还怎么审,就算审不出来也要编个由头,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吗?

“若真让那人逃之夭夭了,大梁好不容易得来的人心安定将如同季卿额上那道伤口。好好一张脸偏留下一道疤来,岂不是时刻提醒着所有人曾发生过什么事,让人的目光时刻都放在那道疤上。”

话说到此处,季别云额上的血终于滑过鬓边,流向了颈侧。

元徽帝坐回案后,挥了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季别云站起身来,退到一旁,等三司的三人都走了之后才离开。

鲜血早已失去了温度,被门外的冷风一吹透着凉意。他身上没带巾帕,不好擦拭血迹,只得先忍着。

不料还没走两步时突然被人叫住,吴内侍手里握着什么追了上来,笑道:“这是陛下特意给季小将军的,让老奴务必交到您手中。”

季别云低头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小巧的瓷瓶。

他哑着声音开口:“药?”

吴内侍笑着点了点头,“这药极好,用了便不会留疤的。”

他接过瓷瓶攥在手里,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位元徽帝。

圣上比贤亲王还难以捉摸,君威在身,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深意。到底耽于享乐是真,还是心系民生是真,亦或者这两面都是元徽帝伪装出来的面目。

“麻烦吴内侍替我谢过陛下。”

季别云转过头,匆匆朝宫外赶去。

他出了宫便拉着甘存义直奔大理寺。甘少卿也没心思指责谁,焦头烂额地将昨夜的情况跟他说明。

昨夜三司包括大理寺的人多数已经返家休息,只留下区区几人,而里里外外几乎全是右骁卫的人在守着。戴丰茂领着二十人守在牢狱内,半夜时蔡涵忽然闹起来,说要立刻将事情坦白了。但三法司主官都不在,戴丰茂做不得主又拗不过,便拿来了纸笔让蔡涵写下来。

然而还没动笔,外面便走水了。

戴丰茂领着大部分人前往救火,留下了两人,谁料上面堂内只起了一点火星子,虚惊一场罢了。等他们回到牢里时,蔡涵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