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此等放肆而残忍的话音一落, 王都数十万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耳边是一个抉择。
是选择王都几十万人的性命，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修性命。
酥酥听到这话的时候,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直勾勾盯着松石，仿佛直到这一刻才知道, 眼前的松石，屠城鬼域的域主青琅，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屠城这种累世报业的话，也能成为他的随口威胁。
更让酥酥毛骨悚然的是, 他能这么轻而易举用这种话来威胁, 那就代表着他一定会做到。就像是过去几百年间的他一样, 屠一城生灵, 在人间炼造一个鬼域。
是了, 眼前的松石不单单是松石，更是罪孽缠身的青琅。
在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松石给了王都人民最极致的诱惑。试想这世间若是有选择, 是死一个有自己不相干的人, 还是让自己付出生命？
如果这个筹码变成一个不相干的人, 和数万生灵的性命呢？
谁都会选择自己, 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以及可能沾亲带故，或者说, 绝大部分的性命吧。
酥酥没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在想，如果王都的百姓来劝她, 她该怎么做？
她想到和子辛曾经说过的话。
也想到落到此处时所看见的一切。这里的百姓们所遭受的苦难, 从某种方面来说, 也许她也是有点责任的。
如果她是神祇，她保护黎明苍生义无反顾。
她是酥酥。
但是……
酥酥想，就算她是酥酥，酥酥也不会允许屠城这种厄难再度发生。
她捏着剑深吸一口气。
也许，她可以假意先答应，然后把人骗走了，再做别的。
酥酥抬眸看向重渊。
重渊的神色很阴沉，她几乎能看见他眼底的一丝躁意。得先跟他说一下。
酥酥刚往重渊的位置抬脚走了一步，身后就传来一个微弱的，颤抖的声音。
“……我，我不同意。”
酥酥脚下一顿，错愕地回眸。
却是那从马背上跌跌撞撞翻下来的一个青年，是酥酥给过丹药的青年。
他一身血污，唯独眼睛明亮干净。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此来说，固然痛苦万分，却不违背他的本性。
“死一人而救万人，我知道，我知道这个轻重。大家或许都会去选择更多的人吧。可我不同意。”
那守城军身体都在颤抖，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受着煎熬，可他即使咬紧牙关，还是说道。
“那场火，绵延几十里，从城门烧到吊南角楼那儿，只要一个时辰，就会烧到王庭。我们束手无策，我们根本无法扑灭这场火。”
那青年抬起头，眼中仿佛有星光一样明亮。
“当时天降海水扑灭几十里绵延大火，是您做的吧！”
酥酥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站在那儿，手足无措地盯着那青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点了点头。
她当时见局势太乱，临时起意调动海水，本意只是想救灾救民，并未想到居然会有人知道是她做的，会为了她倾倒海水之力救火，在几乎没有选择之余的两个答案中，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甚至是有些慌张地，心虚地。
她想说，她只是调海救火而已。只是处于本能，并不是想要借此来得到什么。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要，却有人因为知道她所做，而抵着沉重枷锁，选择了她。
守城军无疑是痛苦地，他双眼已经通红。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这个抉择的背后会带来什么。
明明知道的，可他想到一个与王都毫无关系的修士，会为了一方百姓而使用倾海之术来救火。而同样是这位修士，她会因为怜惜凡人的性命而选择自己冒着危险去清剿鬼修。
这样的一个人，却让他去劝服她放弃自己的生命。怎么可能做得到。
守城军选择了自己的本性，用颤抖地，却坚定地声音说道。
“我不希望您死。我愿意，为守护您奋战之死！”
酥酥好一会儿，眨了眨眼。
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有些酸，鼻子有点酸。
“……哦。”她干巴巴地说道，“我……我知道了。”
她听见了。即使只有一个人，即使只有这么微弱的一份希望。她也想要去守护。
她扬起一张笑脸，冲着那守城军灿烂地笑了笑。
“多谢。”
哪怕是在此等性命攸关之际，他也能为了心中的正义选择她，也让她很感激了。
这份心意，她收下了。
“我也不同意。”
又有人在虚弱地反对。
酥酥一愣，顺势看去，却是躺在城门角落处的一个军士，他明显是之前受了伤的，身上是被藤蔓缠绕着深可见骨的勒痕。
他几乎没什么力气，咳出了一口血后，才举起了手。
“这位仙子的性命，不该被我们所剥夺。所以……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立于城墙之上的锦衣华服青年难得一脸正经而严肃地，掷地有声说道：“我的命不需要别人守护，该我死我绝不苟活，更不会用别人的性命来相抵！”
“我也是！我是军人，她哪怕是仙子，是修士，也该是我们守护她，绝对不能让她的性命为我们付出！”
“对，我也不同意！”
“我不同意！”
酥酥惊讶地发现，在她身后的这些守城军中，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
而后这股声浪逐渐拧成一根绳。在城门之内，有年迈妇人，有稚龄孩童，她们的声音也汇聚在了一起。
本被守护的百姓们，在那场灭顶之灾的大火中活下来的百姓们，有锦衣华服的贵族，也有蓬头垢面的贫民，他们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可他们在面对几乎更大的厄运面前，居然还是顶着绝对的傲骨，选择了自我面对灾难。
酥酥听见了许多许多的抗议，反驳。
来自于王都的守城军，将士，百姓，贵族。
他们不是一个阶体，可他们却都在这一刻心意相通。
这股声音从最初的一个人，两个人，到十数人，再到酥酥听见的整个王都的声音，都是百姓们对玩弄生命的抗议之声。
他们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对抗，也愿意献与自己的傲骨。
酥酥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她手足无措地，慌张地转过身来，她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她转过身就看见了重渊。
重渊的表情也有些微怔，他歪着头，仿佛在倾听整个王都的声音，好一会儿他垂下眸来，却是嘴角上扬。
他与酥酥四目相对，看见了酥酥的慌乱和想要确定地不安，抬手轻轻在她鼻尖点了点。
“不愧是你，永恒的神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