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萧璃在立政殿美美地用了一顿晚膳,杨蓁也回禀完了宫务。皇后知道杨蓁特地这时来回禀宫务的用意,便顺水推舟命杨蓁送萧璃出宫。

宫墙下,萧璃和杨蓁沉默同行。若不谈身份和行事,两人都该是名满长安,叫其他姑娘嫉妒的撕碎帕子的美人。可萧璃行事张扬,肆意洒脱,硬生生地,英气压住了明艳,她又常着胡服男装,纵马而过之际,倒是常常引得小姑娘丢香包帕子。

杨蓁则是另一个极端,她总是肃着面容,眉目收敛,不动声色。正是最适合做氏族当家主母的那一款。

“等阿宁的信到了,我便进宫读给你听。”萧璃先开口了。

杨蓁轻轻地‘嗯’了一声,眼中浮上几丝笑意。

“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在南诏国玩得乐不思蜀了。”萧璃不满地嘀咕。按理说,她的信早几日就该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些时日。

“你呢,可还好?”杨蓁看着萧璃,问。

“你该听说了吧,我昨天又把范炟和萧燕给揍了,今日起又要反省思过。”萧璃摊摊手,颇为光棍地说:“没事儿,皇伯伯倒是没生我气,若不是怕御史台烦他,可能都不会罚我思过。”

听见‘御史台’几字,杨蓁眼神一黯。若非因为她,萧璃堂堂大周的公主,又怎么会动不动就被御史台抓住不放?

她知道父亲是迁怒,且迁怒的毫无顾忌,无非因为当今在位的不是阿璃的父皇罢了。而且父亲如此咄咄逼人,何尝不是在逼自己辞去女官之位回家,听他的话乖乖嫁人。

她相信,若是她如了父亲所愿,他必不会再如此对待萧璃。

杨蓁抬眼,看向一脸满不在乎的萧璃,可以说,萧璃以一己之力,为她,为郭宁扛下了所有家里的压力。让她可以在宫中施展抱负,也让郭宁可以江湖驰骋。

郭宁跑得远远的看不见,而自己,就只能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因着自己动辄得咎。

萧璃一瞧见杨蓁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收住脚步,说:“又钻牛角尖儿了不是?”眼见着杨蓁眼中的黯然之色愈浓,萧璃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该知道的,如今的场面正是我所期愿的,你阿爹和御史台的行为,不是落井下石,是正中下怀。所以阿蓁,我没受什么委屈,你是帮了我,不是欠了我。”

“我能帮你和阿宁去做你们想做之事,只会觉得欢喜。”

“而且,杨蓁,杨灼华。”萧璃认真地看着杨蓁,目光清澈明亮。

灼华是杨御史为爱女取的闺中小字,其中殷殷期盼昭然若揭,可那是杨御史所求,却从来不是杨蓁所求。

“有我在,你大可灼灼其华,却不必宜其室家。”

*

长乐公主又被陛下勒令闭门思过了,这长安城也少了一丝闹腾。

王绣鸢在家冥思苦想新话本子的桥段,揪断了好几把头发。这时候萧璃在闭门思过。

吐蕃使团启程离开长安,行至十里长亭时,赛聂勒马停住,最后看一眼长安的方向,之后策马而去。这时候萧璃还在闭门思过。

礼部试开始,崔朝远和吕修逸掂量掂量剩下的零花,难以决定究竟要在谁身上下注。这时候萧璃在东宫挨罚。

谢娴霏听着自家阿爹阿娘盘点着今年的举子,表情放空,思绪已不知飞到了哪里。这时候萧璃还是在东宫挨罚。

*

今日日头不错,萧璃不知哪里翻出来个钓竿,随意抛进公主府花园的水塘里后,便靠在躺椅上开始晒太阳。

令羽来到公主府,被侍女引到花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令羽开口。

“无妨,反正我也没下饵。”萧璃睁开眼睛,回道。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令羽失笑。

目光扫过,令羽见到萧璃身旁的小几上还摆着写信件,信件上面压着一本游记,看名字似乎是介绍南境风物的。

“对南境感兴趣?”令羽问。

“随便看看罢了。你曾去过那里吗?”萧璃问。

“不曾,可能南境与我南诏国太近,风土人情相近,于我而言便没那么新奇吧。”令羽摇头,说:“入长安为质之前,我已游历到回鹘,每日大漠孤烟,碳烤羊肉呢。”

萧璃本随着令羽的话想象着大漠孤烟是怎样的苍茫景象,紧接着就被一句碳烤羊肉逗笑了。

见萧璃笑起来,令羽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若有朝一日可以离开长安,你要去哪呢,回去做南诏王吗?”萧璃歪着头,看向令羽,问道。

“非也。”,令羽摇了摇头,说:“若我想做南诏王,当初就不会自请入长安为质了。我好歹是南诏王后之子,护国大将军的外孙,质子,怎么轮也轮不到我。”

“身为王子,却不想做王,令绝云,你这思想很有问题啊。不做王,你还想做什么?”

“绝云者,负青天,自然当逍遥游于天下,怎可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南诏王宫里?”令羽看着远方,言语中带着让萧璃羡慕又嫉妒的豪迈。

“真好。”萧璃单手拖着下巴,看着水塘里飘荡的鱼漂,说:“我也想逍遥游于天下。”

“这有何难?”令羽认真说:“阿璃,路就在脚下,你只需走出去就是了。”

萧璃依旧盯着那困在水塘里的鱼漂,没有作声。

“你想去南境看看,是吗?”令羽问:“若我没记错,那里是你母后的家乡?”

萧璃的目光随着令羽落在案几上扣着的那本书,眼帘低垂,看不清神色。

“等到我哪个王弟成了南诏王,我这质子便也失去了作用。等恢复了自由之身,我便带你四处游历如何?我一直想去天竺,我们可以从南境离开大周,取道南诏,从南诏西边入天竺。”说到游历,令羽的眼睛闪着光,脸上也带着真切的期待和笑意。

“可是,等你哪位王弟成了南诏王,不就意味着你父王薨逝了吗?”萧璃一边是真的好奇,一边抱着泼冷水的心情问道:“你确定你到时候还有心情四处游玩?”

令羽一滞,随即说道:“生老病死,天道自然而已。父王有这一日,你有这一日,我亦有这一日,没什么特殊的。”

“你倒是真的没有辜负你的名字。”萧璃嗤笑。

“你还没说,是否愿意一同去游历天下。你我武功剑术皆高超,游历时还可见机行侠仗义,救下个把小娘子小郎君什么的。”

令羽的声音轻松且明快,一如既往,里面却暗藏着一丝只有他才知道的认真。

萧璃哼了一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接着把鱼竿一提,那未曾挂过鱼饵的鱼钩便落回了掌心。萧璃拍拍袍子,说:“这位南诏王子,做梦之前,你先想想如何成为自由身吧,本公主啊,不劳你挂心。”说着,拿起游记和书信,转身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