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第2/3页)

穆君桐放慢了奔跑的步伐,望着被火光染红的天空,她毫不犹豫地折返。

秦玦同样会明白,在这种场景下,她会毫不犹豫地返回救人。

她确实这样做了。

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想救人。

约定好的时间到了,通讯仪发烫,同火光一般灼热。穆君桐绕到黑暗的角落里,接收了自己的“尸体”,同时定下传输地点。

一切顺利到似乎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结局。

尘埃落定。

她逗留了一会儿,明明对这个时空没有留恋,却感到一阵心中轰然坍塌的失落。

……

胤昭王八年,王腹背受敌,调兵有度,迅速遣兵平叛。

所有时空线里的秦玦都留在了原地,派遣将军过来平叛,但在这个时空里,他顾不得身后连天战火,顾不得策划谋略,疯了一般地朝这个刚刚起事的城池奔来。

自乱阵脚。

在世人眼里,他年轻有为、南征北伐,收回多年下放诸侯手里的兵权,虽然算不上千古明君,却可以称得上雄才伟略。这还是所有人第一次他见如此疯癫,甚至差点死在攻城的战役里,愚蠢莽撞。

殷恒是第五日才赶来的,他在城里找到了秦玦的身影。

彼时战役以不可预见的速度胜利,城中百姓欢呼,高呼秦玦帝号,即使城墙、石砖布满了血迹,即使满城硝烟未散,城中一片欢庆氛围,似乎迎来了可以拯救他们的明君。

但是这种喜悦、拥戴,从来不是秦玦想要的。

他想要的,一直都得不到。

殷恒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望着那个满身血污的背影,问身边的人:“多久了?”

“三日。”

殷恒感到了慌张。

他用侥幸的心理想,没事,阿玦招魂过一次,大不了招第二次。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等近前来才发现,原来没有落雪,是秦玦白了半头的发。

秦玦跪在地上,僵硬又麻木地抱着一具尸体,满身伤口,不忍细看。

即使是殷恒,也在看到穆君桐尸首的第一眼,吓得后退了半步。

“怎么……”他下意识问,又立刻闭嘴。他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是曾经独自穿越城池,救了无数百姓,找到秦玦和他逼问的人。

他想安慰几句,一开口,却被喉间的酸涩全数堵了回来。

过了很久,喉间酸意褪去,眼角的泪意也干了后,他才开口,低低呼唤了一声秦玦:“阿玦。”

秦玦好像才察觉有人靠近,从怔愣中回神,抱着她的姿势一动不动。

殷恒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却听得他先开口:“若我再快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殷恒一愣,不明白他口中的“快”,是指更快地赶过来,还是更快地一统天下,恢复太平。

或是两者皆有。

这要他如何回答。

“阿玦……”他再唤,秦玦终于抬头。

这是殷恒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茫然、无措,支离破碎。

——明明从未完整过,为何会支离破碎?

他的心狠狠一紧,像被人用刀绞过一般。

秦玦却忽然笑了,像炫耀糖果的孩童:“她说她爱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说谎。”

殷恒刚刚退下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终是道:“节哀。”

秦玦笑不出来了,像被他强行从美梦中拽出,面对这片狼藉。

他像在看殷恒,也像在看殷恒信仰的神,虔诚又迷茫地询问,似乎只要得到答案,他就愿意皈依。他问:“这就是爱吗?让我看到极乐之境的大门,只为让我明白那门将永远对我紧闭。”

殷恒不知如何回答。

秦玦低头,早就发麻僵硬的手动了动,轻轻摸了摸尸体的头发,好像在温柔地哄着她,告诉她不痛了。

从得知她怀孕的消息起,从她为他铺陈那些美好幻境起,他就已经开始学习做一个好父亲了,学习如何安抚孩童。

动作很是生疏,但已看得出尽了力学习。

“穆君桐。”他喃喃道,“是我无能。”

因为无能,所以没能更好地让天下尽快太平;因为无能,所以亲手断送了自己触之可及的幸福。

后半辈子,他将用无尽的代价偿还这种无能。

因为她爱他,她信他。他承诺过她,会做一个好父亲,一个明君。

人们如何表达悲伤?

用哭嚎。

用滚烫的泪水。

秦玦想要学着人们的方式,宣泄几乎将他撕裂的悲伤。

但他终归是个畸形怪物,学不来人们的方式。

他眨眼,两行血泪滚落而下。滴落在她青白的面上,化作鲜红的点缀。

殷恒不忍再看,闭上眼,劝道:“让她入土为安吧。”躯体伤成这样,怎可能再招魂呢?

他这话出口,旁边早就看不下去的人们便试图上前,抱走穆君桐的身体。

一直形如石塑的秦玦终于有了最大的反应,他怒吼:“不准碰她!”

他抱着穆君桐,亲吻着她开始溢出尸臭的皮肤,温柔地喃喃:“这是孤的王后,谁敢碰她。”

他终于动了,站起来,横抱着她的尸首:“去寻冰棺,回镐京。”那里有他修的祭天台,一切都还来得及,不可能,她不可能就这么归于天地。

他抱着她,走了很长的路,好像能一直抱着她,直到时间失去意义。可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尸体会腐烂,血液会干枯,一切都会化作尘埃。

青白的皮肤失去色泽,慢慢腐烂,长出尸斑,面目全非。可他不这么认为,他爱她,爱她的一切,她的骨头、她的血液、她的肌肉,哪怕她化作了一滩血水,他也愿意永远抱着她,十年、百年、千年,直到他们都化作泥土。

可他明白他不能这样,他答应过她,他许诺过她。他只能躲在这一方空间里,直到她与他最后陪伴的时光消失。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也不会再有一个恰到好处可以拯救他命运的蛊虫。

他只能看着她腐烂,看着死亡在眼前具象化。

她的关节脱离了平常的位置,四肢慢慢脱落,皮肉溶解,露出骨头。他跪在她面前,看着冰棺里的人,感她之感,替她体会了尸体支离破碎、离散崩解的痛。

那些他贪念的、用嘴唇流连的地方,一点点腐败,成为恶虫的养料。死后,身体将成为那些恶心的微不起眼的生物挣脱的食物。

他应该烧了她吗?

不,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即使她的脸已腐烂不堪,他仍旧认为她很美很美,不可以受火焰的灼烧。郢国传说里,用火烧尸体,灵魂会伴于真神。

他不可以这样对她,她一向贪恋自由,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合该自由自在地遨游。

她以前身上很好闻,现在再也不会发出那样的味道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有尸体都会有的味道,不仅如此,内脏也会慢慢腐烂,流出恶臭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