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3页)

秦玦双目通红,字句几乎要被牙关磨碎:“我没资格,可我有能力。我能对他们生杀予夺,我能让血流浸满中原。”他扯了扯嘴角,讥诮地道,“你赞扬的那些善人,却没这个能力。”

不出意料,她被彻底激怒。

“嘭!”

又是一拳头,狠狠砸在了他面上,她倾注了浑身力量与愤怒,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他靠着城墙倒下,鼻梁似乎被她打碎了。

她跨坐在他身上,从背后拿出匕首。

秦玦眨眼,隐去眼里生理性的泪水,隐有兴奋。她这是要杀自己吗?

他突然很痛快,他比谁都更明白杀死他对穆君桐意味着什么。她苦苦坚持了这么久,真要为他破戒吗?

他喘\息,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恨我如此,想要杀我,想要恨我,这种深刻的情感透过骨肉,终于让他得到感知。

他从没有这么鲜活的感知过哀苦。

所以他没有挣扎,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地看她会如何行动。

她看着秦玦,眼球早已布满血丝,在掏出匕首的那一刹那,双手开始战栗。

有泪滴落。

但秦玦知道那不是为了自己哭泣。那是为她的过去,为她自己。

她狠狠地将匕首插入了秦玦腹部。

这一刀终结了二人虚伪的平和,也终究了她长久以来的坚持。

匕首寸寸推进,穿透皮肉。

很神奇的是,秦玦感觉到了痛。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穆君桐,她坐在他身上,仍在垂泪。

一滴又一滴,砸在他面上。

他睫毛颤抖,感觉到了温热的泪水在皮肤上流动,像是久旱的大地遇到了甘霖降临,只能虔诚而又失措的仰望。

天光大亮,浓烟如厚云,遮蔽了所有光亮,可秦玦却觉得无比刺眼,让他不敢仰头。

好痛,真痛。他感觉血液在往外翻涌,但痛的却不是伤口。

他手指颤栗着,按住心口,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痛呢?

看着她一点点破碎,看着她控制不住垂泪,他没有一刻比此刻更清楚明白地感知到,自己害怕了。他怕了,所以感知到了痛。

他痛得耳边嗡鸣阵阵,隐有幻听。

他听到了大巫垂死的诅咒。

“等你开始怕了,你就懂了。贪、嗔、痴,三垢烧心,终是爱别离,求不得。”

原来,这就是怕。

穆君桐抽出匕首,秦玦痛苦闷哼一声。

旋即,她反手,割破了自己的小臂内侧,粗暴地掏出了内侧芯片,然后,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秦玦腹部。

这是时空局给每个人的“退路”,一旦执行任务被抓住,很有可能面临非人的折磨,所以,他们有选择在被擒时与任务对象同归于尽,炸成碎片。

但一旦离体,便并无作用。可这是她唯一能够骗他、震慑他的物件了。

“唔……”他仰头,发出痛哼。

芯片穿过血肉,牢牢镶嵌在肉里。

穆君桐丝毫不顾自己受伤的手臂:“秦玦,如今我把这个东西放在你体内,只要我想杀你,你就会化成一滩血水。不要试图取出来,一旦镶嵌进他人皮肉,只要碰触,就会炸开。”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你不是不怕死吗,很好,只要你日后屠城,只要你践踏生者,你就下去给他们陪葬。”

她明白,事到如今,没有了秦玦,乱世依旧会到来,还会因为没了他,中原长期无主,陷入无止尽的战争与颓塌。苛政固然可怖,但总归好过无休止的战争。

她只求他能不那么残忍,给生者一丝丝怜悯。

秦玦低头,看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他甚至能感觉到血肉里跳动的物件。

他像一个怪物,面对复杂的情感,不知如何反应。

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想要怕,却又做不出害怕的模样。

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变了,长久以来的僵持在此刻总算倾塌。

血流如注。

穆君桐这一刀,杀死了麻木扭曲的秦玦,杀死了他无知无觉的内里。

这一刀,也杀死了她自己。杀死了循规蹈矩、坚守刻板教条的自己,杀死了长久以来压抑而平庸的内里。

秦玦倚靠在城墙上,冰冷的石砖传来的温度让他感到无比安心,那颗麻木死寂的心脏终于强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死亡,却又重生。

所以他真情实意地笑了,雪白牙齿染满了血。

这笑声将穆君桐拉回现实。

她看着满手的鲜血,愣怔地松开手,匕首滑落在地,发出脆响。她如今是谁,还能认识自己吗?

从杀的第一个恶兵起,她就违背了所有的规则,将芯片塞入任务对象腹部的行为,更是面临着时空局最高的刑罚。好比一个机器人,违背了自己所有的程序设定。

她想要起身,却四肢发麻动弹不得。

本以为是冲击太过,让她浑浑噩噩,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不是情绪造成的,而是手臂上的仪器在起作用。

她的生理机能陡然被削弱了。

她艰难地用力,却徒劳地跌坐在了秦玦腿上。

反应过来的殷恒终于迟迟赶来,看着一路被打晕的士兵,他心惊胆战,在上石梯差点扑到,心急如焚,早已没了风姿。

他领着一堆持着□□的兵将上城楼,第一眼,就看到了极具冲击的一幕。

穆君桐和秦玦浑身都是血,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他们狼狈地挨在一起,犹如伤痕累累的困兽。

秦玦坐在地上,靠着城墙,仰头望着穆君桐,而穆君桐坐在他腿上,面色惨白,麻木地垂着头,身边扔着沾满血的匕首。

这幅画面让众人心神俱震,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谁伤了谁,谁取得了胜利。

殷恒心惊胆战,后怕不已,顾不得身后呆愣的兵士,疯狂地朝他们跑去,大声呵斥着穆君桐:“住手!住手!”

听到声音,穆君桐茫然地抬头,生机在流逝,她的视野变得模糊,已看不清是谁朝她跑来。

她收回视线,试图看向秦玦。

秦玦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儿,还没开口,就见穆君桐蹙起了眉头,下一刻,呕出一口鲜血。

周围一切似乎都放慢了。

殷恒错愕地停下脚步,几欲跌倒。

秦玦惊惧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角的鲜血。

穆君桐还未来得及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又有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滚滚流下,打湿了秦玦的前胸,溅到了他干净洁白的下巴上。

湿热、粘稠,滚烫到灼烧皮肉。

她的生机迅速衰败,脸色变得灰白,在秦玦惊慌失措的目光中,软软倒下。

如落叶一般,飘到了他的怀里。

他多次濒死,见过无数人身死,包括血脉亲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懂得什么是死亡。

可接下来的日子,他才会了解死亡到底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