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小姑娘“星期三”(第2/4页)

办公室外面的地板上传来兽爪的啪嗒声。突然,那声音停了下来。

大撞击后第1392天17时30分

“你说什么?她不见了?”伊藤警官怒气冲冲地问道,“你怎么就不能看好自己的孩子——”

那个身材高大、低声下气的男人抬手捋了捋稀疏的头发:“您要是也有孩子——不,抱歉!瞧,她不在这儿。我知道她戴着登船徽章,我把那玩意儿钉在了她的夹克上。我找不到她,我担心她又回了家,也可能会出别的什么事情。”

“回家?”伊藤猛地掀起头盔面罩,瞪着那位忧心忡忡的父亲,“她不可能那么傻。你说呢?”

“天知道她会干些什么?!不过,我想她不可能那么傻。但她又确实没在飞船上,或者说,至少她关掉了体内植入系统——克莱因警官一个小时前发送过脉冲广播信号找她,但没有回音。而且今天早上,不知为什么,她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

“见鬼。体内植入系统,嗯?我再发一条通知,怎么样?现在这里一切都发了疯,你能想象让一万五千人同时搬家是什么样子吗?她大概跑到了某个原本并不想去的人员服务区之类的地方,也可能打算在‘西科斯基梦幻号’离港之前乘电梯到处逛逛。她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请把完整的身份识别信息告诉我,劳驾。”

“维多利娅·斯特劳格,十六岁,身份证三级。”

“啊,好的。”伊藤用右手的环状操作器比划出一连串古怪的动作,那是警域空间专用的追踪密语。“好了,如果她已经登上这艘船,那么追踪信号就能找到她。如果找不到,大约十分钟之后,追踪系统会升级到全面搜索状态。现在还请谅解,在那个时候之前——”

“当然。”莫里斯·斯特劳格侧身离开了警官办公席,“也许她只是把徽章掉到马桶里了。”他低声自言自语。

排在他后面的人是位上了年纪的妇女,开始朝警官慷慨激昂地提出抗议,抱怨自己的休息舱尺寸太小:她那仅容一人的舱房位于新德累斯顿“长征”号货运飞船的货舱区,那里悬吊着五千只难民单人舱,简直就是一个拥挤的蜂房。她决不相信,在飞船抵达最近的七角星系之前,自己就无法得到更像样一点的住处。这次大迁移对流亡者完全免费,新上台的新德累斯顿政府已好心予以资助,而莫斯科共和星球的贸易盈余中还有一些剩余资产,也将用于支付相关的费用。不过,人们的小舱房确实算不上豪华客运飞船上的总统套房。

但愿维吉很快就会玩腻了躲猫猫。想想也不错,让警察先找到她,把她抓起来,没准对她还有好处。让她得到教训,不能在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还自找麻烦……

大撞击后第1390天

瞧瞧这样一个女孩子吧。面色苍白,留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还有一双淡蓝色的眸子,谁知道她是个流浪儿还是机灵鬼?她一直有点不合群,而且聪明得超乎寻常,显得与年龄不太相称。于是父母便费尽心机,在孩子身上使用了一点预测性基因组,以免她出现更严重的缺陷。夫妻二人尽自己所能买来最昂贵的植入式界面系统,那可是从七角星系进口的高档货——他们只想给女儿最好的东西。她快要十七岁了,整天闷闷不乐,正在经历人生必不可少的那个阶段。她只肯穿黑色的衣物,一有空便顺着陌生的维修管道四处闲荡,还在自己的寝室里培育一座由一千八百万个突触组成的神经花园(父母可是连想都不愿想,女儿培育这座花园又是在做什么样的白日梦)。她还栽培植物:颠茄、缬草、乌头、毒芹——天知道,等这玩意长足了身量,该拿它怎么办?她喜欢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听风格压抑的音乐。心急火燎的父母硬逼着她参加那些有益健康的日常户外体育活动——上攀岩课、驾驶太阳帆、练习空手道——但没有任何手段能控制住她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的法定教名是维多利娅,可别的孩子都叫她“星期三”。她讨厌这个绰号,但对自己的教名更是深恶痛绝。

“星期三”是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就像自古以来那些不合群的怪家伙一样,她从小就有个别人看不到的朋友:他们二人一起玩耍,搜索间谍邮件,玩电梯冲浪,戴着氧气面罩在通风管里俯冲下滑——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一间封闭隔舱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但是,大多数孩子的隐身朋友不会通过父母买的昂贵的联网植入系统与他们顶嘴吵架,更不会教他们信息隐藏技术、信息流通分析、跟踪侦查、垃圾槽寻宝之类的技巧。而且大多数孩子长大后便不再有隐身朋友,可“星期三”则不然。这是因为,大多数孤僻孩子的隐身朋友都出自他们的想象,但“星期三”的这个朋友是真正存在的。

小时候,她曾对自己的弟弟杰里米讲过她这位名叫“赫曼”的朋友,可杰米向妈妈泄露了秘密,结果父母对她严加盘问,一趟又一趟地跑到网络工程师那里求助,而且还去了咨询顾问办公室。当她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事情时,便很自然地做出了反应——无论父母为她安排什么,她都予以拒绝,但并不唐突生硬——赫曼已经告诉她,该怎么做才能减少他们的怀疑。他还尖刻地开玩笑:得了精神分裂症,你就永远也不会感到孤独。这让她大为恼火,因为她知道,精神分裂症与多重人格毫无关系;可如果她听到自己的脑袋里有人说话,那才真正不妙。一开始,当她对这种病症刚有所了解时,就给厨房药店打电话买来了氯丙嗪和氟哌噻吨,结果好几天都昏头昏脑、脚步蹒跚,而赫曼的解释又给了她致命一击:她很可能会让自己中毒,因为众所周知,原始精神抑制药物的副作用之一便是引发帕金森病。而在赫曼提起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病。

几个月来,人人都知道大撤退的日子正在逼近。实际上,那次大事件发生后没过几个星期,他们就知道了撤退的具体日期和时间。零时到来的一个星期之前,一艘艘飞船开始抵港。通常每月只有一艘客运飞船来到老纽芬兰,但它并不靠港,而是在通关之后把旅客和货物转送到本地的短途货运飞船上,而这些货船将在最后一个秒差距的空间里往返穿梭,把乘客和货物运往目的地。但现在空间站轴心所有的对接口都已伸出,不堪重负的码头像巨大的灰色盲鳗一样吮吸着空间站的五脏六腑。

两周前,那些幸存的星系内货运飞船最后一次回到母港,重新挂上渡运燃料箱,准备做最后一次飞行。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座空间站上挤作一团。莫斯科毁灭后形成的气体红巨星充满阴沉的杀意,体积已达木星的八倍,而这三万人正在红巨星的黄道上飘行。他们不缺燃料,老纽芬兰四号站本来就在做出售燃料的生意——在大转轮轴心后面几公里处,飘浮着一座燃料罐存放场,里面存有六百兆吨精炼甲烷冰。另外,他们距七角星系与各核心星球之间的常规贸易路线非常近,可以随时做一些过路生意,并一直为莫斯科充当该地区的跃迁交叉站。他们仍然能从生意中赚钱,而且可以自给自足,即便在灾难发生之前也是如此。但他们不能留在这儿,“钢铁朝阳”正在逼近。客运飞船“西科斯基梦幻”号已经与空间站轴心对接完毕,接走各位要人以及总督和他的随员。在它身后悬停着两艘来自新德累斯顿的货船,被打发到这儿来做出某种意在和解的象征性姿态。那两个玩意儿看上去就像怀孕的产婆蟾蜍,背部隆起的货架上悬挂着大量难民吊舱。就在那些三等统舱里,数万名乘客正准备开始为期三周、历时四十光年的旅程,前往七角星系重新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