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餐厅里,两位听众的表情不是一般的精彩。

何意倒是很体贴,温和地将事情解释清楚:“我曾蓄意破坏贺先生和他男友的感情,但贺先生品质高洁,心性坚定,没让我彻底得逞。当然,现在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甚至有点娓娓道来的意思。

周昀看得目瞪口呆。

“今晚谢谢周先生,你的欣赏令我感到十分荣幸,这顿饭吃得很开心。”何意冲周昀含笑点头,又从包里摸出几张纸币,有零有整,推给相亲男,“这是我的那份饭钱,有劳了。”

说完就要开溜,很有事了拂衣去的范儿。

可惜贺晏臻没给他机会。

“这几年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你良心让狗吃了?”

何意身形一顿,连影子都显出了几分尴尬。

贺晏臻适时地哼了一声,又补上了第二句:“梁老师病了。”

梁老师是贺晏臻的亲妈,也是捡何意回家的野生妈。

当年何意考入A大后,全部家当刚刚够交学费和住宿费,因此过了阵食不果腹的日子。

梁老师是他们医学部的图书馆老师,有段时间,梁老师经常遇到这个清瘦的男孩子在图书馆楼道里啃馒头,便找人打听了他的情况。

离异家庭,母亲去世,生活拮据。年纪跟自家晏臻一样大,但上学早,因此高了一级。

她又打听这学生的人品,老师们对何意印象不深,给予的评价都是“勤奋”——A大的学生,除了天资聪颖的那部分,剩下的那些,优点统统是勤奋。

梁老师心里叹气,心想看来这孩子看来不太爱出头。不爱出头的人讨生活要更难一些。她又暗中观察几日,最终下定决心,找了过去。

从此,何意便多了一份兼职——给正上高三的贺晏臻做家教,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半和傍晚五点半。

于是何意每天中午和晚上下课后,便乘坐梁老师的车子回家,跟着他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再给贺晏臻补课,完了拿着日结的费用回校。

贺家的做饭阿姨厨艺很好,何意渐渐摆脱了面黄肌瘦的形象,钱包也开始鼓了起来,至少,足以应付班级上必要的活动和聚会。

他心里知道梁老师是借补课暗中接济自己。

幸好贺晏臻的成绩真的普通,于是何意将愧意和感激都用到了贺晏臻头上,连上专业课的时候都会琢磨高考题。

最后高考时,贺晏臻成绩飞升,成为他们学校最大的黑马,一举考入A大本部——那成绩相当漂亮,比何意当年高考分数还多了二十分。

梁老师和贺叔叔对此始料未及,他们两口子娇惯孩子,又奉行快乐教育,知道贺晏臻不务正业的时候多些,本想着儿子考个普通院校就好。不料一时善念迎来了回报。

贺叔叔大喜之下办了升学宴,并请了何意到场,郑重答谢。

多年后,何意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去,是不是就不会遇到米辂,不会滋生那些阴暗的想法,不会去纠缠贺晏臻。

这样他的报恩,也能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凡事没有如果。

在经历那些事情后,他对梁老师的歉意远远大于对贺晏臻的。

而后者显然心知肚明,知道拿这个来压他。

何意做不到对梁老师的事情听而不闻,他回身,问:“梁老师怎么了?”

贺晏臻挑剔地看了眼相亲男,转身往外走:“路上说。”

何意没开车,贺晏臻让他在路口稍等。

过了会儿,有辆迈巴赫开过来,双色车身,肩线漂亮,甫一出场便有路人驻足拍照。

何意迟疑着后退,直到贺晏臻降下车窗,露出冷峻明晰的下巴。

被他侧颜杀到的路人暗暗惊呼。

何意知道这人的皮相向来能惑人。

当年在A大引无数优秀青年相折腰的时候,他还非说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可实际上,看着那样一张皮囊,谁还有理智操心里面是什么样?就连何意都没能完全免疫。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后门坐进去。

“好帅!”旁边有女孩激动道,“这是什么霸总情节!”

“再帅也是个司机。”女孩的男友则艳羡地看向钻进后座的何意,“看见没,坐后排的那个才是老板,操,上千万的齐柏林,妥妥的是个富三代啊!”

“那更霸总了!”女孩笑嘻嘻道,“霸总连司机都是帅逼。”

何意:“……”

贺晏臻的车窗还没升起,小情侣的聊天随着晚风一块灌入车内。贺晏臻从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意一眼,那意思是你懂不懂礼貌?

何意脸上阵阵发热,却没有换去前面的意思。

他不想离坐贺晏臻的副驾了,虽然这是一辆商务车。

俩人默不作声地对峙了一会儿,贺晏臻终于踩下了油门。

何意报出地址,车子沉默地驶入车流。

晚风捎着桂花香味在车里流连,何意定定心神,主动问:“梁老师是什么病?”

“心病。”贺晏臻道,“你这几年电话不打,信息也不发。她心里生气,又担心你,加上正好更年期,所以就落了块心病。尤其是今年情绪一直不好,身体上小毛病不断,上个月还摔了。”

“摔了?!”何意“腾”地坐直,“严重吗?”

贺晏臻又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明明白白地写满了谴责:“你不是不关心吗?”

“不关心我能上你的车?”

“社交礼仪吧。”贺晏臻转开脸,态度冷淡,“当着相亲对象的面,即使不情愿也要伪装一下。这还是你教我的,学长。”

何意:“……”

何意给贺晏臻做家教的时候,除了教他课本上的知识,还会给他讲很多社会生存的道理。

比如贺晏臻对家里的客人摆臭脸,何意便会在上课时严肃地敲敲桌子,对他讲“即使遇到不喜欢的人,也不要轻易地表露自己的情绪,让别人陷入尴尬的境地。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这是他自己总结的经验。

那时候何意还不懂,人生就是一场通关游戏,他们在娘胎里就拿到了不同的副本,因此他的经验并不具备普遍适用性。

但他那时候还年轻,贺晏臻也只是个好糊弄的帅气少年。

而且贺晏臻对何意这个学长有着莫名的崇拜感,这种崇拜感使得他对何意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那些经验他也是认真听过的。

当然很快,他就发现了那些经验毫无用处。他开始有了自己的处世法则。

“梁老师帮过的学生不多,但别人都知道逢年过节寄点东西,教师节送束花什么的。你倒好,连个屁都有没有。”贺晏臻道,“她拿你当半个儿子,你拿她当什么?”

“我拿她当你妈妈,”何意叹了口气,靠在了真皮座椅上,“当年是我不对,不应该破坏你跟米辂的感情。这件事闹得你们两家不和,你跟米辂也很痛苦。我记得我向你道过歉,你也痛骂过我不是人,如果这些不足以让你解恨,那等会儿,我再给你鞠个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