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番外 夏花(一)(第2/3页)

“津先生。”她这么称呼面前的男人。

男人放下了他,让她碰一下他的手。他不闪不躲,被女孩手指触碰到的地方留下了一点热度,他心想身上的毯子有点薄了。

刹那间,他看到她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温柔。

她有一双颜色深浓的黑眼睛,像那只猫一样。

这种眼睛可以看牢一个人,一眨不眨。

他问男人:“我可以回家了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顺从地住了下来。

像是对绑架犯妥协,像是对命运妥协,但其实对他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上睫毛碰到下睫毛19700次,就是一天过去了。

太阳东升西落,一年永远有四个季节,像是一个不知疲倦又固执枯燥的轮回。

世人匆匆忙忙,不过为了身前名利身后家。

……没意思透了。

他从小缺失玩伴,却也不稀罕,比如像源清溪那样的笨蛋玩伴,他连捉弄她的兴趣都没有。

他看到了她写的遗书,字里行间絮絮叨叨,错别字连天。

不像是遗书,倒像是在声嘶力竭的求救。

【我想活着。】

活着……

活着。

与活着相反的,就是死着——不,没有死着这个词,只有死了。活着算是一个持续的状态,而死是一个休止符,没有后续的句号。

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视死如归,因为不知归在何处,即使知道,这份勇气也并不多见。但大部分人里的绝大部分人,没人愿意把羞耻的怕死写在脸上。

她大概是他看过最直白的表示怕死的人了。

她每天都要祈祷,祷告词千奇百怪,祷告的对象从宇智波鼬到火拳艾斯,少年jump上热血动漫里英俊的男配角被她颠来翻去的祷告。

她大概只看脸,而没有注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自身都没有活到最后,折损在年轻的岁月里。

她还热衷于跟他说话,他总是爱答不理。他在来的路上磕破了舌头,一说话,嘴里就泛起浓浓的血腥味。

他听她猜测他的家庭,她猜他有一个凶巴巴的会监督他写作业的母亲,以及一个打棒球技术很好又偷偷给他塞零花钱的父亲,家里还有一只懒洋洋的橘猫,佛到被人捏尾巴都不会跳起来。

她想的很多,说得绘声绘色,像真的一样。

他回以冷笑。

在海边的日子很无聊,没有风的时候,浪花也消散了,时间就像是静止在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里。

他们各自看书,他发现了一本绝世名著,详细而严谨地描述了每一种自杀方式的过程以及程度,他兴奋地想要尖叫,但他的舌头还没有愈合。

旁边的人替他尖叫出声了。她同样发现了一本绝世名著,一本算命看手相的书。她对照书页,无意中证实自己的生命线很长,她坚信她能长命百岁。

他对这种荒诞至极毫无依据的书籍嗤之以鼻,在他捧着的书里,有切开手部皮肤的图片。他展示给她看,现实是,无论什么样掌纹的手,皮肉分离后的惨状都是一样的。

她同样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名著给他看,并对他生命线很短的事表示担忧和遗憾。

他们各自将信仰捧在手上。

本该互不侵扰,她却固执地在他的手心,画下了一道竖线,将那道生命线延长到了手腕的位置。

他坏心眼地把她看的算命图全改了,她大吉的手相变成了大凶,她发现后开始寝食难安,但也只难安了半天,又立刻元气满满,她开始只拣书上的好话相信。

但凡说她会长命百岁的话,视作真理。但凡说她命短早死的话,全当放屁。

当书页全部被他修改后,她干脆把书都扔了,念叨着说相信科学,迷信都是害人不浅的东西。

如此可笑,如此双标,如此前后打脸。

他这才明白,她的信仰从来不在书上,她贪生怕死的信仰,写在心里,刻进骨子里。任何质疑,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他开始疑惑,她那么渴望活下去的理由,这使得他终于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他期待从她活下去的理由中,觅得一两条,假装为自己量身定做。

她想见大英雄欧尔麦特,想要青梅竹马的男孩子喜欢她,想要那个男孩成为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想要自己的母亲打麻将赢钱,想要在新的学期当上班干部,想要考试的题目全部都会写。

没了。

这就没了。

多么悲哀啊,都是些什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啊。

他妄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愚弄他的痕迹,那就证明她有所隐藏。

有所藏,他就有机可趁。可她坦诚得让人哑口无言,一句话都没有骗他。

他感受到一种无力,像是一阵惊涛骇浪向他拍来,他准备好喜极而泣的迎接,实际上却是一团烂棉花。

他开始故意和她作对。他唆使她爬上高高的枝头,去替他摘那根本不能吃的香橼果实,树被他提前砍坏了,早就脆弱不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连人带树摔倒在地上,擦破了她身上细嫩的皮肉。至少会哭吧,他心想。

她却激动地跳了起来:“太好了,这么多果子都是我们的了,省得我一趟趟地爬上去摘了。”

他想,她的疼痛神经一定坏掉了。

她挑选了最大的一颗香橼,献宝似的递给他。他不接,假意客气让她先吃。

她有些受宠若惊,立马去切开了。

他等不及看她酸到哇哇大叫的场景了,但是他根本没看到,因为她很快就从厨房出来了,是有一点苦恼,但不为吃。

“治酱,果子可能还没熟,不太好吃,让你失望了。但是它好香,我把它挂在房间里了,我们晚上能睡个好觉。”

“……”

他越来越坏,想要撕碎她廉价的快乐。

她一如既往幻想欧尔麦特和幸村精市争相向她表达倾慕的时候,他开始嘲讽她,提醒她这是春秋大梦,提醒她命不久矣的可能性。

她先是打了他一顿,之后终于嚎啕大哭,抱着他嚎得死去活来。她的眼泪从他的衣领滚进去,他终于改口:“幸村概率稍微大一点。”

她像是抱到了求生的浮木,眼泪汪汪地问他,大一点是多少点?

她哭累了就睡了,醒来时又开始信心满满,哼的歌曲慷慨激昂。

她依然对他好,他喜欢吃螃蟹,却不喜欢弄脏手,都叫她替他剥,蟹黄蟹肉全部剥好,又叫她将两者分离,不然他拒绝食用。

他想看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她却不气也不恼,耐着性子拆蟹,一顿饭下来,他吃饱了,她的饭都冷了都还没来及吃。

她把他当成孩子照顾,给他讲愚公移山的故事,给他讲精卫填海的故事。

教他做事要有决心,有毅力,要百折不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