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同 窗

我混在嘈杂交谈着的人群中向餐厅走去,心不断下沉。这里太大了——白色大理石地板,圆形石柱,天顶用全息投影显示出太阳西沉、鸟群飞离的景象。学院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奥古斯都说,学院生活对这些少年神祇来说将是严苛的。我压下笑意,冷哼了一声。让他们在矿井里待上一年就够了。

餐厅里有十二张桌子,每张桌子都有一百个座位。显示着我们的名字的金色字母飘浮在椅子上方。我的名字在餐桌右首。这是个尊贵的席位,显示出坐在这里的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人。我的名字右侧飘浮着一根横线,左侧有一个“-1”。第一个得到五根横线的人会成为分院学级长,每获得一个成就,横线就增加一条。看样子,我入院试炼的好成绩是我的第一次成就。

“真是太好了,在学级长竞赛中先得一分的是个作弊者。”一个耳熟的声音说道,是考试时的那个女孩。我看了看她的名字。安东尼娅·欧·西弗勒斯。她的脸美丽而冷酷,颧骨高耸,脸上带着点假笑,眼神却满含不屑。她的头发又长又厚,仿佛被迈达斯那点石成金的手指触碰过。她生来就是为了憎恨并成为别人憎恨的对象。一个“-5”飘浮在她名字旁边,这是整张桌子上和我第二接近的分数。卡西乌斯——我在考试时认识的那个男孩——坐在和我斜对着的桌角,咧嘴笑着,他的分数是“-6”。他把一只手插进脑后的卷发里。

坐在我正对面的男孩名字旁边浮着一个“-1”,还有一根金色的短线。卡西乌斯懒洋洋地歪在椅子里。而他,普里安,却坐得像刀刃一样笔直。他的面孔冷漠而脱俗,眼神警醒,头上戴着饰物。他和我身高相仿,但肩膀很宽。我感觉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完美的人。他妈的几乎是一尊雕塑。我意识到他并没有在初选仪式中露面。他是被称为首选者的人,不需要初选。他的父母为他选择了分院。然后我发现了原因。他那可耻的母亲,贝娄那家族的女主人,拥有这颗行星的两个卫星。

“命运再一次让我们相遇了,”卡西乌斯轻声笑道,“还有安东尼娅。亲爱的,看起来我们的父亲预谋已久,要让我们待在彼此身边。”

安东尼娅冷哼一声作为回答:“提醒我给他一把光剑以示谢意。”

“托妮[4]!别这么刻薄。”他摇了摇手指,“丢个微笑给我吧,我的好洋娃娃。”

她动了动手指,冲他比出一个十字:“我倒是很乐意把你丢出窗口,凯西。”

“哦。”卡西乌斯对她飞了个吻,但对方刻意无视他,“这么说来,普里安,我想我们该对这群傻瓜手下留情一点?”

“哦,我倒是觉得他们不错,”普里安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相信我们一组可以干得很好。”

他们用高阶用语交谈。

“只要初选的那些废物不拖后腿,我的兄弟!”他示意坐在桌子末端的几个人,给他们编起了绰号,“这个是皱脸,原因你一眼就看得出来。小丑,因为他蓬松的头发太可笑了。这个是杂草,瞧他多瘦啊。哦!你,你叫蓟草,因为你的鼻子钩得跟那东西一模一样。还有……还有坐在青铜种旁边那个小个子,他是鹅卵石。”

“我想他们会让你大吃一惊,”普里安出言维护坐在桌尾的那些人,“他们个头不高,也许不像你这样健美,或者睿智——如果那种测试真的测得出人是否睿智,但他们将成为我们团体的脊梁,而我不认为这么说是出于慈悲。他们是大地上的盐,如果你愿意这么看待的话。他们很优秀。”

我在桌子最末端看到了飞船上那个孩子,塞弗罗。那位“大地之盐”不打算交朋友。我也不想。卡西乌斯扫了一眼我的“-1”。我看得出,他承认普里安的测试成绩比他好,但他说他从没听说过我父母,这很说明问题。

“哦,亲爱的戴罗,你耍了什么花招?”他问。安东尼娅正和阿瑞亚——一个有着满头卷发和酒窝的小个子姑娘交谈,也往这边瞟了一眼。

“哦,别这样,朋友,”我大笑,“他们派了质量控制的人来查我。我怎么会耍花招?不可能。你作弊了吗?你的分数也很高。”

我使用的是中阶用语。这比普里安那些聒耳的高阶用语舒服许多。

“我?作弊?不。我只是没有太努力,这显而易见。”卡西乌斯回答,“要是我足够明智,我就会少跟姑娘们厮混,像你一样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

他试图让我知道,如果他认真起来,也能和我一样优秀。但他太忙了,没来得及用功。如果我想交他这个朋友,我应该让他得逞。

“你学习了吗?”我问,我有种冲动,迫切地想让他出丑,“我一点都没有学过。”

空气忽然变冷了。

我不该说出这句话。我的胃重重地沉了下去。礼仪。

卡西乌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安东尼娅假笑起来。我羞辱了他。普里安叹了口气。要是我想混进舰队,卡西乌斯·欧·贝娄那的父亲的支持必不可少。他是统帅的儿子。马提欧把这个概念深深地种到了我脑子里,我却轻易就把它忘了。权力来源于舰队。舰队,政府,军队,三者之一。不用说,我厌恶政府,而决斗就是从这类侮辱性的举动开始的。恐惧沿着我的脊梁爬了上来,我意识到我能借助的线索不多。卡西乌斯知道怎么决斗,而我学习到的新技能中不包括决斗。他可以把我撕成碎片,而他看起来正打算这么做。

“只是开个玩笑。”我冲卡西乌斯歪了歪头,“别这样,朋友。要不是学习到两眼流血,我怎么可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真希望我像你一样,有更多时间花在胡闹上——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重逢了。这可全都要靠学习。”

普里安对我的友好举动点点头,表示赞许。

“我敢打赌你日子过得挺糟糕的!”卡西乌斯大声说完侧了侧头,表示接受了我古怪的道歉。我希望他能把这段小插曲抛到脑后。我认为他的傲慢会蒙蔽他的双眼,让他看不出我唐突的道歉有什么蹊跷。黄金种是傲慢的,但并不愚蠢,一个都不。我必须记住这一点。

在那之后,我没再辜负马提欧的教导。我和一个叫奎茵的女孩调情,和卡西乌斯和普里安友好相处,说着逗趣的话——他也许这辈子都不曾说过一句粗话。我向提图斯伸出手问好,他是个身材魁梧的野兽,脖子和我大腿一样粗,他还故意使劲挤压我的手。他应该很惊讶,因为我差点把他的手握断,但是——该死——他的握力还真是强。那小子比我和卡西乌斯高,声音像泰坦巨人一样洪亮,当他意识到我的手劲——暂且不说别的——比他大的时候,他张嘴大笑。不过他的声音有些古怪,有点故作轻蔑。还有一个叫洛克的男孩,他像羽毛一样轻盈,说话仿佛在朗诵诗歌。他不太笑,即使笑,也很缓慢,但他的笑容很真诚。这很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