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雕刻者(第2/3页)

“和工蜂一样。”哈莫妮不屑地说。

“这么说,他们不是奴隶了。”我说。

“怎么不是,”哈莫妮说,“他们不还是要仰仗着那些杂种的鼻息。”

舞者竭力想跟上我们,于是我放慢脚步,好听他说话。哈莫妮不悦地啧了一声。

“一切都是金种设计来为他们服务的。他们用节目给大众提供娱乐,安抚人心,每个地球月的第七天发放金钱和礼物,让所有人都离不开他们。他们还生产各种商品,给我们一种错觉,以为我们可以自由选择。如果说暴力是金种人的消遣,那么操纵就是他们的艺术创作了。”

我们进入一个下等色族的城区,限定色族的步道消失了。商铺的店面用细长的绿色灯光装饰着,商人们殷勤地招徕着顾客,邀他们花上一周的工资去体验一个月的虚拟人生,但实际耗时只有一个小时。我碰上两个小个子,他们绿色的眼睛滴溜乱转,脑袋光光的,身上镶着金属钉和不断变幻的电子刺青,竭力向我推销一趟前往奥斯吉力亚斯的虚拟旅行。其他店铺经营银行业务、生物整形,或者贩售简单的个人保健商品。他们叫喊着我听不懂的话,满口数字和缩略词语。我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混乱。

装饰着粉红色光带的妓院把我搞得面红耳赤。还有那群在橱窗里搔首弄姿的男女。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俏皮地挂着标价牌,数字不断变化着,以搭配不同的服务。一个结实的姑娘招呼了我一声,声音很甜,同时也很刺耳。除了他们,还有人想拉我去试试一些包了生物组织的机器——那些玩意儿比真人便宜一点。舞者向我解释金钱的概念。莱科斯矿区只有物品和劳役的交换。

城里有几个区专供高贵的色族使用,出入必须佩戴徽章,以示许可。我没法步行或者坐车进入金种或铜种人的城区,但铜种人随时可以闯进红种人的区域,光顾那里的酒吧和妓院,反之则不然,就算在无人管束,充满体臭、食物气味和交通工具废气的大集贸区也不行。

我们往集贸区深处走去。待在漆黑的后巷里,我感觉比在高科技区开阔的大道上更有安全感。我还不适应太宽敞的空间;头顶的星空让我心惊胆战。尽管人群熙攘,灯火通明,集市区还是相对暗了一些。楼群好像挤成了一团。数以百计的阳台像肋骨一般摆成一排,伸向巷子高处的天空,步道在头顶纵横交错,无数设施的灯在我们四周灭了又明。臭味像可以闻见的噪声一样从地面升起。和外面相比,这里既潮湿又肮脏,巡逻的锡罐子也越来越少。舞者告诉我,集贸区里有几个地方就算黑曜种人也不可轻易涉足。“极度密集的人群是人性最容易崩毁的地方。”他说。

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你身处人群之中,没有一个人认识你,也没有一个人关心你有何目的。在莱科斯矿区,我会被和我一起长大的男人们推来搡去,或者碰上小时候和我一起追逐、摔跤的女孩们。在这里,其他色族的人撞到我连一句抱歉都不会说。这就是城市。我不喜欢它。我觉得很孤独。

“到了。”舞者说完,示意我们往一扇黑漆漆的门里走,石壁上有一个飞龙形状的灯在闪烁。一个大块头棕种人拦住了我们。他比舞者还高,鼻子是义肢。我们停了下来,看他有什么话说。

“染过的,”他从我头上扯下一点头发,咆哮道,“这小子是个铁锈种。”

他腰带上有支热熔枪,手腕后面还藏了把刀——我能从他手上的动作看出来。又来了一个打手,和他一起站在门廊上。他眼球上装了嵌珠宝的处理器,光线适合的时候,上面的小颗红宝石会闪闪发光。我盯着那件首饰和他棕色的眼睛。

“怎么,这小子想干什么?想试试看?”打手啐了一口,“再瞪我一眼,我就把你的肝摘出来拿到市场上卖。”

他以为我想挑衅,但我只是对那些红宝石好奇而已。听到他威胁的话,我微微一笑,冲他眨了眨眼,就像我在矿上会做的那样。他手里弹出一把刀来。地面上的规矩不太一样。

“小子,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胆子。来啊。”

“米琪在等我们。”舞者对那人说。

我望着假鼻子旁边的那个人。他瞪着我,好像想用眼力把我吓跑,像吓唬小孩子一样。假鼻子露出一个假笑,朝舞者的腿和手臂溜了一眼。“什么米琪,瘸子?”他看了一眼他的朋友,“你认识什么米琪吗?”

“不。这儿没这个人。”

“太好了。”舞者一手按住外套下的热熔枪,“既然不认识他,你们就不必跟米琪解释为什么我……慷慨的朋友联系不上他了。”他脱掉外套,把蚀刻在枪托上的记号展示给他们看。那是阿瑞斯的头盔。

看到那个记号,假鼻子使劲咽了口口水。他们想开门,结果摔成了一团。“把你们的枪交出来。”又有三个人向我们冲来,热熔枪举到一半。哈莫妮敞开背心,露出绑在肚子上的炸弹,她灵活的手正把玩着一枚雷管。雷管闪着光。

“不,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假鼻子干咽了一口,点点头:“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建筑物里面很暗,浓烟和跳跃的灯光混在一起,和我们的矿井非常相似。四周响着富有节奏感的音乐,人们围桌而坐,喝酒抽烟。桌椅丛中竖着几个柱子般的玻璃圆柱体,女人在里面跳舞。她们有些整个没在水里,随着音乐扭动有蹼的脚趾和光滑的大腿,有些裹着金色烟雾或银色涂料,像漩涡一样旋转着。

一大帮打手领着我们来到后部的一张桌前,那桌子好像是用彩虹色的水做的。一个瘦瘦的男人斜靠在那里,旁边是几个古怪的生物。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怪物,仔细看过之后,我更困惑了。他们是人。但被做成了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东西。一个不比伊欧大的漂亮姑娘坐在那儿,睁着宝石般的绿眼睛望着我。一双白色的鹰翅从她背上的血肉里伸展出来,让她看上去像是从一场热病的梦魇里诞生出来的生物。只不过她更该待在梦里。除了她,还有几个和她类似的人,在烟雾和诡异的灯光中懒洋洋地倚坐在那儿。

雕刻者米琪是个像手术刀一样干瘦的男人。他脸上挂着一个扭曲的微笑,漆黑的头发像一汪肮脏的油水一样从脑袋一侧垂落下来。一个刺青图案蜿蜒匍匐在他左眼眶上,图样是被烟气缠绕的紫水晶面具。那是紫族——负责创造性工作的种族纹章,因而一直在变化。他手上也有纹章,看上去像紫色的污迹。他把玩着一个会改变各面形状的电子魔方,手指动得飞快。他的手指细长得出奇,总共有十二根。太奇怪了。我从没见过艺术家,在全息影像里都没见过。他们的种族和白族一样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