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桂 冠(第2/3页)

在我们的宴会上,因为食物几乎不够填饱肚子,酒和舞蹈就成了主角。不等我坐下,洛兰就给我倒了一杯。他总爱把别人灌醉,然后在他们头上绑可笑的缎带。他在妻子迪欧旁边给伊欧找了个坐的地方。迪欧是伊欧的姐姐,虽然不是双胞胎,长得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洛兰对伊欧的感情就和伊欧的兄弟利亚姆一样。但我知道他曾经爱过她,就像现在他爱着她的姐姐迪欧一样。事实上,我妻子满十四岁的时候,他曾经单膝跪地向她求婚。但没多久一半年轻人都这么干了。不用担心,她做了一个聪明而正确的决定。

基尔兰的孩子们围在他身边,他妻子亲吻了他的嘴唇,我亲吻了他的眉毛,抓乱了他的红头发。我弄不懂女人们在丝厂收了一天蛛虫丝之后为什么看上去还是如此惹人喜爱。我脸型瘦长,生来就相当英俊,但采矿生活改变了我。我很高,而且还在长高。头发的颜色像陈旧的血,虹膜是锈红色,和奥克塔维亚·欧·卢耐的金色眼睛别无二致。我的皮肤紧绷而苍白,但布满伤痕,烧伤或是割伤。过不了多久,我的模样就会变得和达戈一样结实,或者和纳罗叔叔一样疲惫。

但女人们远比我们强,远比我强。虽然要在丝厂干活,身上还背着孩子,她们依然美丽活泼。她们身穿长过膝盖,有层层褶皱的裙子,半打衬衫的红色各不相同。始终是红色。没有任何其他颜色。她们是家族的核心。要是有桂冠之匣里那些舶来的蝴蝶结、缎带和花边,不知道会给她们添上多少光彩。

我摸了摸手背上的纹章。一个粗糙的红圈,里面有支箭,还有交叉的阴影线,质地摸上去很像骨头。和我很配。但和伊欧不配。她的发色和虹膜有着和我们的种族相衬的颜色,但她也许和立体全息影像上的那些金眉人同属一族。她有这个资格。然后,我看到她在洛兰头上狠狠地打了一下,他扔回了一杯妈妈酿的米酒。如果我们是神创造的,那么她确实被创造得分外好些。我微笑起来。但当我向她身后望去时,我笑不出来了。舞者们飞快地奔走着,一百条裙摆在旋转,一百双靴子跺着地面,一百双手拍击着。在这一切之中,在他们头顶,一个孤零零的骷髅头高悬在冰冷的绞刑架上。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阴影,向我提醒着我父亲的命运。

挖掘是我们的天职,而他们却不允许我们埋葬死去的人——另一条殖民地联合会的法规。我父亲在绞刑架上摇晃了两个月,最后他们砍下他的头骨,把其余的骨头碾成了尘土。那时我只有六岁,但第一天我就试图把他扯下来。我叔叔阻止了我。我恨他,因为他不允许我靠近父亲的尸体。之后,我更加恨他,是因为我发现了他的软弱。我父亲为了某种理由死去了,活下来的纳罗叔叔却沉湎于酒精,虚掷着自己的生命。

“他是个疯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疯子,却聪明,又高贵。纳罗是我兄弟中最优秀的一个。”我父亲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但现在他只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我从没想到过父亲会跳魔鬼之舞。这是老家伙们给绞刑取的名字。他生性平和,喜欢夸夸其谈,心里却向往着自由,建立属于我们的秩序。梦想是他的武器。舞者暴动是他的遗赠,但这场暴动和他一道被终结在了绞架上。九个人一起跳起了魔鬼之舞,在半空中踢蹬挣扎着,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这场叛乱小得微不足道,他们以为和平的抗争能说服联合会,增加食品配给。于是他们在重力升降梯前跳起了收获者之舞,从钻头上拆掉了点小零件,让它无法工作。他们以为走了一步好棋,却失败了。只有夺取桂冠,才能得到更多食物。

十一点钟,叔叔拿着齐特拉琴坐了下来。他喝得烂醉,望着我的眼神里有些不祥的东西。他不和我交谈,却和伊欧亲切地说了几句。所有人都喜欢伊欧。

伊欧的母亲走了过来,在我后脑勺亲了一下,用很大的声音说:“我们听说了,黄金男孩。桂冠!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时我叔叔离席走了。

“你怎么了,叔叔?”我问,“想放屁吗?”

他的鼻孔鼓了起来:“混账小子!”

他从桌子另一头猛扑过来,我们滚倒在地,用拳头和手肘混战起来。他块头很大,但我把他甩到地上,用受伤的那只手猛击他的鼻子,直到伊欧的父亲和基尔兰把我拉开。纳罗叔叔冲我吐唾沫,但吐出的只有血和酒。然后我们又隔着一张桌子喝起酒来。我母亲翻了翻眼珠。

“他只是在自怨自艾,因为他没为桂冠出一点力,只能露个面。”洛兰对他父亲说。

“就算桂冠自动掉到他腿上,他妈的那个懦夫也不知道怎么把它争到手。”我皱眉说。

伊欧的父亲在我脑袋上拍了拍,注视着女儿在桌下照料我那只烧伤的手。我重新把手套戴好,他冲我眨了眨眼。

锡皮人出场的时候,伊欧猜出了桂冠的事,但没有像我期待的那么兴奋。她双手扭绞着裙子,向我微笑。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苦相。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担心。家族里的其他人都不担心,他们过来向我们表示敬意,所有地狱掘进者也都来了,唯独达戈没有。他坐在伽马族闪闪发光的桌子跟前抽烟。只有伽马家族桌上的食物比酒多。

“我真等不及看那浑蛋吃配给食品的样子。”洛兰咯咯笑着,“达戈从没尝过下等人的食物。”

“可他还是比娘们儿还瘦。”基尔兰补上一句。

我和洛兰一起笑了起来,把一小块面包推到伊欧面前。

“高兴点,”我对她说,“今晚会有一场盛大的庆祝。”

“我不饿。”她回答。

“上面撒了肉桂你也不饿?”很快就会有了。

她又露出了那种半笑不笑的表情,仿佛她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十二点钟,一小队穿着反重力靴的锡皮人从他们的锡罐子里降落下来。他们的盔甲粗制滥造,满是污迹。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要么是年轻小子,要么是从地球战场撤下来的老家伙。但这并不是重点。他们扣紧的枪套里有震击枪和热熔枪。我从没见他们用过任何一种。没有那个必要。他们控制着空气、食品,控制着港口。我们没有热熔枪。不过能偷到一把的话,伊欧是不会反对的。

伊欧下颌的肌肉收紧了。她望着靠反重力靴浮在半空的锡罐子们。长着赤铜色头发的提莫尼·丘·波吉努斯,这个赤铜种矿山官员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注意,注意,肮脏的铁锈!”丑八怪丹恩喊道。他们浮在我们头顶上,一阵寂静降落在欢庆的人群之上。治安官的反重力靴是个次品,弄得他上了年纪似的在空中晃悠着。又有几个锡罐子落到升降梯上,波吉努斯张开了他保养得相当好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