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狱掘进者(第2/2页)

“够用?去你的吧,这会耗上好几个小时。”我厉声说。他们都跟我对着干。他们都是错的,又迟钝,不明白只要大胆地往前迈上一步,桂冠就到手了。不仅如此,他们还怀疑我。“你真是个懦夫,纳罗。”

通信线路另一头一片寂静。

管对方叫懦夫——这可不是个让对方合作的好办法。我有点后悔说出那句话。

“你自己去扫描吧。”洛兰,我的表兄,纳罗的儿子不满地说,“不然了不起的伽马家族就要夺冠了——是第几次了,第一百次?”

桂冠。莱科斯矿区有二十四个矿工家族,每六个家族角逐一顶桂冠。赢得桂冠意味着得到多得吃不完的食物,抽到更多烟草,还有从地球运来的被褥、带殖民地联合会质量认证的琥珀色美酒。桂冠意味着胜利。在所有人能追溯到的最早的记忆中,那东西一直在伽马家族手里。我们这些弱小的家族只能靠配给的物资勉强过活。伊欧说,桂冠是殖民地联合会的一根胡萝卜,刚好吊在我们看得见却够不着的地方。刚好能让我们知道我们的渺小,我们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我们本应是拓荒者,伊欧却说我们是奴隶。我就是觉得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努力尝试过,因为那些长辈,我们从来没有冒过很大的风险。

“洛兰,别扯什么桂冠了。一头钻到瓦斯里的话,咱们就只能到天堂里抢那他妈的桂冠了,小子。”纳罗叔叔吼道。

他有点口齿不清。他喝多了。通过通信器,我听得一清二楚。他想叫个探测队来,好救他自己的命。要么就是他害怕了,想靠醉意驱走恐惧。他在怕些什么?害怕我们的金种主人?还是他们的奴才,灰种卫戍军?谁知道?没几个。又有谁在乎?恐怕更少。真正关心我叔叔的人实际上只有一个,而他已经死了。

我叔叔很软弱。他谨小慎微,好酒贪杯,很像我父亲,但比他软弱得多。他眨眼的动作又慢又费力,好像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让他觉得很痛苦。因为这个,在井下和别的地方我都信不过他。但母亲总要我听他的,给长辈足够的尊重。我结了婚,当上了家族的地狱掘进者,她还是说我“手上的水泡还没磨成老茧”。这和我脸上令人瘙痒难耐的汗水一样难以忍耐,但我还是很听她的话。

“好吧。”我嘟哝。

叔叔待在矿井外的安全房间里向我发出命令。我合拢爪钻,原地待命。这会耗上几个小时。我算了算,汽笛信号会在8小时后响起。我必须保持每小时156.5公斤的速度才能胜过伽马家族。扫描小队下到这里要用两个半小时,然后才能继续工作——这是最乐观的估计。所以,接下来我每小时得采掘227.6公斤才行。这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我能自己搞定又长又臭的扫描,保持采掘速度,我们就赢了。

不知纳罗叔叔和巴罗是否明白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也许他们知道,但觉得不值得冒这个险。也许觉得老天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桂冠在伽马家族手里,从来就是如此,以后也是。我们兰姆达家族只要设法靠配给食品和少得可怜的乐子活下去就好了。不会有起色,但也不会更糟。冒险去改变桂冠的传承是不值得的。直到被吊在绳子上,我父亲才明白了这一点。

用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是不值得的。我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线,上面穿着一枚用头发和丝线编成的结婚戒指。戒指触着我的胸口,我想起了伊欧干瘦的两肋。

这个月我又要眼睁睁地看她身上的肋骨多凸出几根。我假装不知道她背着我向伽马家族乞讨残羹剩饭的事,但我们还是会挨饿。我吃得太多了,因为我才十六岁,还在往高里长。伊欧撒谎说她一直没什么胃口。有的女人为了食物和奢侈品,把自己的身体卖给那些锡皮罐子(准确一些说,我应该叫他们灰种人)——殖民地联合会为我们这个小小的矿业殖民区配备的卫戍部队。她不会为了喂饱我而卖身的。她会吗?我又想了想。要是能让她吃饱,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探头从钻机边缘向我掘出的矿坑望去。从这儿到洞底有很长一段距离,除了熔化的岩石和嘶嘶作响的钻机之外什么都没有。我的身体先于意志动了起来。我解开安全带,提着扫描仪,纵身朝下方一百米处的手指形钻头跳去。为了避免下落太快,我在垂直的井壁和长长的不停震动的钻机机身间来回蹦跳着,时刻提防矿坑蝮蛇的巢,然后奋力伸出手臂,把自己吊在手指形钻头上方的一个部件上。十只钻头在高温下发着光,混乱的气流也闪着光辉。一股热浪扑到我脸上,像小刀一样刺进我的眼睛。我的肚子和睾丸都疼了起来。不小心点的话,那些钻头会把你的骨头都熔掉。而我不怎么当心,我只是身手好。

我倒换着双手,脚朝下地从手指形的钻头之间一点点往下降,好让扫描仪靠近空腔,弄到数据。这里的温度高得让人无法忍受,我肺里的空气热得几乎不能呼吸。我犯了个错误。通信机里全是人大吼大叫的声音。我终于降到了足够近的距离,但差点蹭到一个钻头上。扫描仪闪了一下,开始显出读数。我的防热服冒起泡来,我闻到一股烧煳的糖浆一般又甜又难闻的气味。对一个地狱掘进者来说,这意味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