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塔(第2/5页)

他们在奔逃中看到了峡谷的隘口,看到了围绕谷中的林子,成片低矮的小屋围成的小广场,广场中心那个小小的喷水池,一个异教徒的白度母女神盘腿跌坐在水池中心的莲花宝座上,圆如满月的脸上带着大慈大悲的神秘微笑。他们冲进去了。有人跪倒在地,像孩子一样放声哭泣。有人木头一样待在当地,既不哭也不笑。

没有一间屋子有灯光,没有一座烟囱有炊烟,所有的地方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人出来欢迎他们。这儿已经荒废啦。希望像大肥皂泡沫一样升上天空,然后炸破了。现在,哭吧,哭吧。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度过了整个晚上。

天亮的时候,三颗带着各自色差的太阳先后跃上了天空:土黄色的领先,把谷中照得一片金灿灿的;蓝色那颗后来居上,它的个儿最大;最后是橘红色的缺乏热度的一颗。他们清点人数,发现在昨晚的混乱中又少了两个人。来自月球的塞奥尼和艾米丽夫妇。神父回忆起两张年轻的沾满雀斑的脸,叹了一口气。

他们在依然流淌着的喷水池中取水。长途的亡命跋涉之后,短暂的喘息让所有的人都情绪平稳下来。他们开始观察四周,林子不大,也不算密集,都是些当地的树种:向左盘旋的蕨类盘成紧紧的环,一圈圈地旋转着升向天空,在树的顶部,从根上分成三片的针叶摇曳着,在风中咕哝着轻柔的沙沙声。这儿显露出来的是一副静谧的园林景象,他们却三三两两地紧靠在一起,不敢深入探究。

快到中午的时候,上尉把他们四个领头的人——化学教授、锅炉工和神父召集起来。他把他们带到一个低矮的半地下室去。那儿大概是一个砂岩砌筑的酒窖,里面摆放着大量的空玻璃瓶。上尉原先身体健壮,皮肤黝黑,如今蹲坐在一堆极不牢靠的瓶子上,披着毛毯,胡子拉碴,皱巴巴的面孔又干瘪又苍白,活像一颗失去水分的萎蔫的蔬菜。“食物已经没有了。”他向大家透露了这个可怕的消息:“我们没剩下一点食物。今天早上,我搜索了整个修道院,显然它是被废弃了。我转遍了所有的屋子,希望能够找到藏匿的食物——但是没有。没有。”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了。救援要两个半月后才能到达,没有食物他们只能饿死。相比这个威胁,狰倒是件小事了。

“我们要对付它,我们会对付它的,”上尉说,“枪对它没有用。我面对面地对它开过枪,它抖了抖肩膀,好像我手里拿的是把玩具水枪似的。”他说着,愤愤不平地抽了抽鼻子,“但是我们能把它拦在外面。我四处转悠过了,这儿四周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只有一个出入口。我们要在那儿修建一道篱笆。工具这儿有的是。”

“是的,激光枪没有用,”化学教授蔫头蔫脑地说,由于瘦了,他的招风耳朵看上去大得惊人,“我碰巧看过一本旅游简介,这颗星球上云母岩中长晶体的含量高得惊人——由于那些晶体原子的共振——这是颗奇特的充满超声的星球,上面的生物天生有一种本领,它们能够利用并且控制物体的振动。看到那只大猫脑袋边的绒毛了吗,它就是用来感应振动的——激光说到底也是一种振动。你的攻击大概会让它难受,但不可能伤害到它。”

“振动?你是说,用枪对付不了它吗?如果它冲进来,我们就只有跟它肉搏了——好吧,那我们就跟它肉搏!”上尉恶狠狠地说。

“这儿有不少的树,或许这些植物也可以吃?”锅炉工说。他是个有着扁平大脸的强壮家伙,一颗犬牙突兀地伸在嘴外,打破了一点外貌上死鱼一样的呆滞感,说:“俺在老家的时候听说过有人吃树皮。”

“不行。”教授沮丧地摇头,仿佛在宣判自己的死刑,“这是所有星际旅行者遇到的难题,大部分外星植物的DNA螺旋式和我们的基本结构不同,假使它们对我们没毒的话,吃下去也无法分解出对我们有用的蛋白质分子。”

“我们的肉对它们的猛兽倒是挺适用的?”上尉讽刺地说,他转身面对神父,“这样吧,神父,你来负责搜索。看这些和尚的布置,仿佛只是要离开一小会儿。没有留下一点点的食物,这是不可能的,”他歪曲着嘴角重复道,“不可能的。或许你们信神者另有思路,你们不都是信神的吗?”

“这是不一样的。”神父抗议说。

“就这样吧。”上尉说。

冥修教派是个快要消亡的古老宗教。他们的教义宣称抛弃所有欲望,就能立地成佛,白日飞升。创建这个教派的是一位古代东方僧侣,据说他们能展现神迹给大家看,然而他们的流传范围很小,只限于大星云区的几个偏远星球。根据古老的地图介绍,这儿是冥修者的一个圣地。

既然领受了找寻食物的任务,神父就开始顺着谷地转悠。除了他们进来的缺口外,谷地四周都是高大的绝壁,上面是一条条流水冲出的沟壑,露出岩石内里红色的沉积层。站在谷中央看,这些巨大、沉默、冰冷的巨岩像幕布一样伸向天际,只露出了一块近乎圆形的天空,他们犹如置身井底。

神父正在犹豫从哪儿开始着手搜索食物的时候,就看见锅炉工带着砍伐树林的那一群人尖叫着从林中跑了出来。

他们第一次看到了幻泡鱼。它们圆鼓鼓的,在阳光下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在空气中甩着尾巴,上下游动,逆风而动,仿佛一些脆弱的肥皂气泡,或者像是一些飘浮在空中的儿童五彩气球。它们看上去柔弱、漂亮,毫无危险,而且确实也只是些观赏宠物,但他们现在犹如惊弓之鸟。

那些幻泡鱼的透明肚皮在空气中以看不到的频率振动着,它们利用振动吸收阳光中的能量,不停地吸入空气中轻或重的气体,使自己维持在某个高度上。它们巨大的眼泡傲然自若地盯着下面那些显然太过慌乱而丢了自己脸的人们,然后摆了摆尾巴,升到更高的天空中去了。

出去探路的上尉和几个强壮的男人带回了塞奥尼的尸体,他是在昨天夜里的狂奔中踩到了沟里,摔断了自己的脖子。除了塞奥尼之外,他们还找到了一条干涸的车辙道,弯弯曲曲地通向不知道是天国还是何处的远方。痕迹被消磨得几乎看不见了,说明路上很长时间没人走了,看来这个修道所确实被废弃了。

神父替死人作了祷告。他们把他埋在了树林间。那些蕨树一圈圈地盘旋着,围绕在他们的上空。上尉和锅炉工拿着铲子,像两根残破的石柱,矗立在红褐色的泥土松松垮垮堆起来的巨大坟头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