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46

◎是他亲手将自己美丽的妻子,送到了丑陋的幽灵手上。◎

接下来两个星期里, 莉齐一直过得不怎么开心。

她几乎没有跟兰斯说过话,兰斯也没有问她,她消失的那一个星期究竟去了哪里。

莉齐觉得很奇怪, 但没有多想,兰斯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他的思想、他的头衔、他的府邸,他所象征的上流社会圈子, 以及那套针对妇女的道德规范,对她来说, 都不值一提。

她知道外面的流言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人说,她一直闭门不出,是怕人看出她怀了奸夫的鬼胎,天知道她只是懒得出门而已!

仆人们都不敢提及外面的闲话,怕她大发雷霆, 克扣薪水。

实际上, 他们若是向她如实叙述外面的谣言,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奖赏,因为她对自己的谣言好奇极了, 却又懒得出门打听。

真奇怪,埃里克在巴黎时, 她一刻也闲不下来, 挖空了心思想出去跳舞,跟一些漂亮男人调情,哪怕会激起他极其可怕的嫉妒心, 招来他粗暴的——哎呀, 她又开始想他了。

他一走, 把她玩乐的欲望也带走了。现在, 她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躺在沙发上看报纸。

可惜报社对古巴的起义热潮并不感兴趣,更爱刊登城里的琐事。比如,歌剧院内鼠患成灾,重金聘请专业的灭鼠人;又比如,有专家称,歌剧院吊灯年久失修,假如不及时检修,很可能发生安全事故等等。

半个月过去,她才看到编辑大发慈悲地刊登了一条古巴的新闻:“起义热潮仍在继续,戈麦斯都督不幸丧生”。

笔者先沉痛哀悼了戈麦斯先生,然后称这绝不是一起政治刺杀事件,而是鬼魂在作祟。

“……起义军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往上三代都是下层暴民,一辈子都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也没有接触过文明社会,终身都活在甘蔗种植园里,无论是见识还是身份,都比不过殖民军,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起义军却捷报频传,很难不怀疑他们是否请了鬼神襄助。

“……西班牙传来的报道也证实了这一点。当地人称,戈麦斯都督遇刺那天,不少人都看到了两道燃烧似的金色目光,如同可怕的地狱之火,一直跟在殖民军的后面。……次日凌晨四点钟,戈麦斯先生在营帐里不幸身亡,享年四十二岁。”

莉齐看描述,感觉跟在殖民军后面的是埃里克,但又不太确定,他哪儿来那么大本事去刺杀都督呢?

同一时刻,达洛加也在关注新闻,看到戈麦斯都督身亡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埃里克,那两道燃烧似的目光就是铁证。

不过,达洛加也很疑惑,自从离开君士坦丁堡以后,魔鬼就再也不参与政治暗杀,尽管他从前是暗杀的专家。从波斯到小亚细亚,再到君士坦丁堡,他的名声如雷贯耳,不少君王都曾重金请他出手。

而且,魔鬼非常需要钱。

以前,他经常一边挥金如土,一边盘剥富人,只为了能突破人类的极限,用最具艺术品位的手法创造属于他自己的世界⑴,每个月的账单都触目惊心。

为了维持这种奢侈的作风,魔鬼唯利是图,当过投机商,也卖过假债券,因为他思维极其敏捷,头脑高度发达,跟他做生意简直是一场噩梦。

他会像嗅到死亡气息的兀鹫一般,抢先嗅到一个行业的商机,把能刮出来的利润都搜刮完毕以后,反手将其他姗姗来迟的、想分一杯羹的不法商人送进牢狱里,到政府那儿捞一笔赏金。

然而这一回,他却不辞辛劳地跑到了古巴,去帮助那些又穷又苦的奴隶。

那些奴隶就算放弃起义,按照市场价再把自己卖一回,也付不起他一次出手的价钱。

达洛加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跑到古巴做好事,难道在为自己的爱情积德?

说到魔鬼的爱情,达洛加一直记得埃里克那天说的话,想到莉齐面前去叫一声“德·夏洛莱太太”,看看她会不会生气,结果这半个月来,她压根儿没出过夏洛莱府邸。

达洛加心想,她不会被魔鬼吓坏了,再也不敢出门了吧?

尽管莉齐没有出门,关于她的流言却仍然满天飞。

她通-奸的对象究竟是不是一具骷髅,人们对此表示怀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莉齐一定犯下了通-奸的罪过,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当街做出通-奸的丑事也不足为奇。

这段时间,兰斯不管去哪儿,都能收获人们同情的目光。

虽然夏洛莱家族正在急遽败落,可它仍然是上流社会的一员,仍然象征著名门贵族。

大革-命是如此迅猛地摧毁了富丽堂皇的帝国时代,旧贵族该逃亡的逃亡,该上断头台的上断头台,兰斯是那个时代仅存的回忆,仅存的硕果。

这样一枚温文尔雅的硕果,却落到了一个轻佻女人的手上!

人们摇头叹息着,凑在一起飞短流长,全然忘了兰斯和交际花的传闻。

就算有人提起这件事,他们也懒得置评——男人基本上都找情妇,有什么可讨论的。

是的,假如莉齐是个男人,她犯的那些错误,压根儿算不上错误,譬如喝酒、抽烟、打牌、高声说话、两腿分开骑马等,人们甚至还会夸她一句颇有阳刚之气。

然而,她是一个女人。

这就注定了她永远也享受不了男人的待遇。

女人必须安静贤淑,精通针线活儿,不能看太多书,也不能比男人有见识,但必须有把一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本事。

众所周知,男人比女人聪明,要是让男人来管家务事,必然比女人做得更好,但他们要喝酒,要赌钱,要议论政治,他们志向高远,就算无所事事,也不能去管家里的琐事。

所以不管女人有多累,男人有多闲,他们都该对家务事不闻不问。

女人应该顺服神一样,顺服她的丈夫,这是整个文明社会及基督徒的共识。

莉齐的行为不仅触犯了文明社会的道德法条,也冒犯了基督徒不可侵犯的宗教信仰。

一时间,莉齐的名声差到了极点。

主妇们一面议论她种种不检点的行为,一面下定决心,不再跟她打招呼,也不再把她邀请到家里来。

整个巴黎的社交活动,从此都与莉齐无关了。

小到野餐、钓鱼、郊游、假面舞会,大到高级沙龙、狩猎活动、赈济音乐会,都不会再将她列入邀请名单。

人人都以为这样做,能让兰斯感到一丝慰藉。

没人知道自从莉齐回来后,兰斯一直备受煎熬。

半个月过去了,他一直在等,等莉齐痛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哭诉那个幽灵是多么丑陋,多么可怕,她在那里遭遇了多么恐怖的迫害。然后,他就可以安慰她,他并不在意她失去了贞洁,愿意跟她重归于好,继续当一对登对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