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28(第3/4页)

“德·夏洛莱太太的确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女人,但哪个上等女人不美丽善良?我一想到她那些异端邪说就头皮发麻,她居然暗示野蛮人和文明人并无区别——哦,你们当时要是不拦着我,我肯定能把她教训得哑口无言。”

“乔治,你跟女人计较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知道她们不可能像男人一样有见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听男士们说话的达洛加,突然开口问道:“你们说的那位德·夏洛莱太太,在哪里,长什么样?”

男士们低声告诉他莉齐的位置。

“我说,夏洛莱府邸最近频频闹鬼,德·夏洛莱太太说不定是被鬼附身了,才会说那些怪言怪语,你们下次再听见她说这些话,置之不理就行了,没必要跟她争论。”

“波斯人,”乔治说,“你不是能看见鬼吗?不妨看看那位太太是不是真的被鬼缠上了。”

不用乔治说,达洛加也在仔细观察莉齐。

他对上流社会的聚会毫无兴趣,到这里来,纯粹是因为发现了埃里克的踪影。

他听说,有人接下了加尼叶歌剧院的地基工程,便猜到是埃里克,匆匆赶了过来——只有那个魔鬼,才敢接下这种不可能完成的工程。

谁知,接下地基工程的,是一位冷峻、俊美、举止优雅的音乐家。

达洛加不可置信,怀疑那个魔鬼用了什么手段改变了自己的相貌,跟踪他来到了这个聚会,然后就听到了夏洛莱府邸闹鬼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达洛加一直跟在埃里克的身后,他深知这个人多么可怕——他是最天才的魔术师,在魔术上的成就堪比罗贝尔·乌丹。

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少波斯人都以为他一半是神,一半是人,而当时,他还未到十四岁。

然而,年纪轻轻的他,却全凭想象,为国王建造了一座机关迷城般的王宫。

在那座王宫里,国王可以像幽灵一般自由来去,忽然出现,忽然消失。王宫中到处都是机关暗道,没人知道那位少年建筑家和国王究竟藏身何处。

那段时间,所有波斯人就像活在噩梦里一般,听见最轻微的、耳语一般的声音,都会冷汗直流,寒战连连。

起初,国王将埃里克引为知己,给他极高的地位和巨大的财富。

但很快,他就发现,埃里克的头脑堪称恐怖,除了他自己,谁也无法掌控他的才华。

他既是天才,又是疯子,思路极其敏捷,拥有怪诞而丰富的想象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精通一项从未接触过的技艺。

不少人以为他是神,就是因为他像是能支配一切自然力量,并将这些力量组合成一幅诡奇梦幻的图腾,让人目不暇接,头晕目眩。⑵

无法掌控,那就毁灭。

国王对埃里克产生了深深的忌惮,认为他必须死,所有为他工作过的人也必须死。

达洛加则是此任务的执行人,但因为埃里克帮过他的忙,便决心要搭救他。

最重要的是,埃里克当时才多大——十五岁,十七岁?

他超凡的天赋,冷峻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总是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达洛加找了一具被秃鹫啄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交了上去。等国王察觉到异样时,他已经跟着埃里克逃到了君士坦丁堡。

在那里,埃里克同样大放异彩,为苏丹改造了无数暗门、密室和神秘的保险箱。

很快,苏丹也对埃里克生出了杀心。他们又不得不离开了君士坦丁堡。

一开始,达洛加还能像同情孩子似的同情埃里克,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像前两位君王一般,对他生出了无名的恐惧。

没人知道这个魔鬼在想什么——他拥有古怪的天赋,性格也极其古怪,时而冷嘲热讽,时而温和有礼,时而像个投机商似的不择手段地做生意,时而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一两个月不出门,就为了创作一首曲子。

他明明冷血无情,满手血腥,有时候却嫉恶如仇。

他们路过新奥尔良时,为了方便,直接在郊外的沼泽地扎营。

到了晚上,沼泽地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埃里克立刻翻身上马,用靴刺一扎马腹,赶了过去,是一群暗夜骑士——三K党的余孽在折磨一个黑人。

他们头戴白色尖帽,身穿白色长袍,吵嚷着要把那个黑人挂在十字架上烧死,还要烧毁他的房屋,只是因为那个黑人粉刷了自己的小木屋。

达洛加原以为埃里克不会管这种闲事,谁知,他毫不犹豫地拔枪、上膛,一枪击毙了那些暗夜骑士的头目,救下了那个黑人,给了他一些钱,好让他换个地方重新生活。

达洛加简直不可置信,他跟着埃里克走遍了欧洲,甚至来到了北美洲,却还是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是神,还是魔鬼。

每当他觉得埃里克天性善良,只是那张脸让他受到了太多冷遇与不公,以至于他不得不藏起一颗善心时,他又会做出一些极其残忍的事,让达洛加不寒而栗——有个路人仅仅是说了一句“这人好像干尸”,他就抛出绳索,精准地套住那人的脖子,像对待犯人一般,骑马拖行了几百米,直到那人奄奄一息,才漫不经心地收起绳子。

可同时,他又会救助弱者。

他给修女捐钱,赶走无恶不作的暗夜骑士,有空就去保留地看望那些因白人疾病而痛苦不堪的印第安人,亲自采药,给他们煎药。

讽刺的是,他杀人、放火、设下一个个高明而精妙的骗局盘剥富人,从未引起过当局的注意,但当他做了几件不起眼的好事,当局就决心要把他逮捕入狱。

达洛加与他分开,就是因为太多人追捕他们,迫不得已在沼泽地兵分两路。

风头过去后,达洛加曾回到沼泽地找过埃里克,却只找到一滩鲜血,和一具剥了皮的短吻鳄尸体。

他疑心是埃里克所为,但找不到证据,也找不到埃里克的身影。

达洛加一度以为埃里克死了。

他不知道怎么看待这件事——埃里克显然不是一个好人,只要他到一个地方,就有人恐惧、尖叫和流血。

可他最终死去,却是因为帮了一些人,做了一些好事。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死法吗?

不过几天后,达洛加就发现埃里克没死,被一个四处巡演的马戏团捡走了。

马戏团老板把他当成摇钱树,不惜花费重金,给他摆脱了逃犯的身份,又请了几个荷枪实弹的打手,以防他突然逃走。

莉齐放走埃里克那天,达洛加也在观众席,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把那个魔鬼重新释放出来。

他同情埃里克,崇拜埃里克,对他的种种遭遇非常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