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96%

季青琢听到了沈容玉的回答, 她也很快复述了沈容玉教她的那句话:“小玉,我想看,请你让我看一下。”

沈容玉的大掌罩在她的眼眸之上, 他掌心的温度凉了下来——因为他无心去维持自己的伪装了。

他已经没有人类的体温了,但他曾经真真切切,是一个人。

活生生的,心会跳动着的, 身体温度温暖的,人。

他觉得自己一直否认这件事的存在, 很可笑,捂住季青琢的眼睛, 难道她看不到, 这件事就曾经不存在了吗?

沈容玉不知发生了什么, 在多年之后, 在遥远的梁国烛宫里, 能看到她的画像。

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她也很快就死了, 一箭射穿颅骨,鲜血与脑浆崩裂开来,远没有画上那般庄严模样。

只有他记得她是谁,只有她记得他是谁。

季青琢说完那句话之后, 便沉默了, 她抿着唇, 感受着沈容玉的指尖温度一点点冷下来, 直到他如窗外的雪一样冰冷。

她反手握紧了沈容玉的大掌, 用她掌心的温度暖着他。

直到沈容玉缓慢地将他的手移开了, 他说:“好。”

沈容玉的嗓音扯着, 就像这声“好”,是从胸腔深处发出,他用尽全身力气堵着,却还是让它从齿端溢出。

季青琢的手还是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现下他手放了下来,她的手也跟着,这动作似乎更像是季青琢将他的手摘了下来。

——仿佛都是她掌握着主导权。

季青琢永远在询问沈容玉的意见,但最终的结果,永远是他在节节败退。

他站定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之外,季青琢每走一步,就会认真问他:“可以继续走吗,如果不想的话,我就不走了。”

他说:“可以。”

而后便往后退一步。

直到他一直往后退,季青琢也就走进了他的世界,窥探到属于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浮雕墙后的夜明珠亮着,季青琢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这里的光线。

她的背抵着沈容玉的胸膛,又眨了眨眼,将有些干涩的眼眸湿润。

季青琢的视线落在画上,总算是看到了这幅画的全貌,画上女子身着皇家装束,额上是庄重华贵的凤冠,她的眉眼极美丽——也就是这般美丽的上一代,才能孕育出如沈容玉这般容貌完美的后代。

是的,季青琢在看到这画像的一瞬间,便知晓了画中人的身份,她一定是沈容玉的母亲,他们的眉眼有七分相像,也难怪烛蛾在看到沈容玉的时候,会觉得他面熟了。

沈容玉的……母亲?这个词语,在季青琢听来,总感觉很是陌生,因为沈容玉给她的感觉太孤独了,他似乎从一开始便是孑然一身,亲人、朋友、爱人,这几个字与沈容玉放在一起,总有种难言的违和感。

“看到了吗?”沈容玉反过来握着她的手,忽然开口说道。

他的嗓音低沉,说话时胸腔震动,隔着几层衣物,牵动着两人相贴的肌肤。

“看到了。”季青琢看着画中人因年岁而斑驳的面颊,她不敢看画中人的眼睛,她只轻声说道,“很好看。”

“琢琢猜出她是谁了?”沈容玉又问。

“小玉,这是你的母亲。”季青琢这话笃定,或许这世上可能有两个人长得相似,但沈容玉这个反应,昭示着他们二人的关系匪浅。

看画上的陈旧程度,应当封存了数百年,至少是荒蚀时代的产物了,她只可能是沈容玉的母亲。

“是。”沈容玉回答,他的声音淡淡,那莫名的情绪已然压了下去,他的模样重新变得冰冷无情。

同样,他也有空伪装自己了,原本冰冷的双手开始变得温暖。

季青琢眨了眨眼,她继续沉默着,沈容玉也就这么抱着她,将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

他抱她的姿势,是完全将她纳入怀中的,这是季青琢很喜欢的感觉,她倚靠着他的胸膛,觉得很安心。

直到沈容玉又开口说话了:“如果她活着,她不会喜欢你。”

这句话没有任何依据,但沈容玉就是如此脱口而出。

季青琢的红唇微张,她觉得沈容玉说得对:“我不讨人喜欢。”

沈容玉低声笑着,笑声沙哑,他抱着季青琢的手臂松开,将挂在腰间的葬雪剑抽出。

他知道毁了这画会引起他人怀疑,但他必须毁了它,他不愿这画再留存世间。

季青琢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没有阻止他,她看着画中的美人,终究是把目光移开了。

葬雪剑出,正待划开那重重帘幔,将画中人的美好面庞撕裂,但此时,身后的浮雕墙传来被推动的声音。

沈容玉手疾眼快,葬雪剑又收了回来,只揽着季青琢的腰肢,抱着她飞到横梁上,四散的红色血泉收拢回来,隐藏着自己,将他们两人包裹着。

他们藏在了横梁上,身影消失不见。

这浮雕墙竟然能隔绝气息与法术的波动,有人回到了大殿中,等到他们启动浮雕墙发出声响,沈容玉才发现他们的存在。

烛蛾与沈容玉的实力相当,所以隔音法术不能使用,会引起烛蛾注意。

他们只能挤在红色血泉的掩护之下,季青琢被沈容玉紧紧抱在怀里,攥紧了手,感觉紧张极了。

她想,幸好沈容玉没有将那画毁了。

他们无声地看着走进这间密室的人,最先听到的是烛蛾的诡异笑声:“嘻嘻——”

陪伴着她的,还有另一道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与烛蛾踮着脚走路的轻盈声响不同。

在密室里夜明珠的映照下,另一道脚步声的主人面目逐渐清晰,正是方才在花灯会上与孟遥岚对峙的梁国皇帝。

“这么多年了,云梁地界从未有修士踏足,怎么这次一来就……”梁国皇帝轻叹一声,似乎有无奈。

烛蛾拈起自己衣裳的一角,脚尖点地,在梁国皇帝面前转了个圈儿:“我是邪魔,修士杀我,是天经地义。”

“我不会让你死。”梁国皇帝沉声说道。

“若无人杀我,我会吸食很多很多的人类灵魂,我当然不会死。”烛蛾的单手按在梁国皇帝的心口,“倒是你,可千万别死了,你死了,祈愿也就失败了,我也会死去。”

梁国皇帝并未再说话,他只抬眸望向帘幔之后的画像——幸好沈容玉与季青琢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们才没发现二人的存在。

烛蛾歪着头,将脑袋搭在梁国皇帝的肩膀上,只用她那诡异的尖利声线说道:“我前几日,在宫里看到了长得很像她的侍卫呢?”

“她是曾经东山皇族的皇后,东山皇族家族庞大,即便当年整个族裔被荒蚀屠杀殆尽,但仍有末裔存留,也未可知。”梁国皇帝并不认识画中人,只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