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恩爱

那日的回忆并不算多么美好,碧芜稳了稳凌乱的呼吸,抬首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誉王自然地解下碧芜身上的披风,浅浅地笑了笑,“不是王妃派人让本王来的吗?”

碧芜一时语塞,她的确派了人去请誉王,可没说是让他这会儿就回来。

见他半蹲着身子,浑身透湿,雨水自面颊两侧不停地滑落,连地面都湿了一片。

许是少见他这么狼狈,碧芜不由得笑起来,“殿下怎的不打伞,湿成这般。”

她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抹去他眼角将落未落的雨滴。

一瞬间,她明显感觉男人的身子僵了僵,眸色顿沉了几分。

碧芜亦反应过来,笑意微敛,似被烫着了一般急忙缩回了手。

他们只有夫妻之名,这般举止,实在太亲密了些,到底不大妥当。

她尴尬地别过眼,没敢再去看他,只装作在屋内环视起来。

然细看之下,碧芜却是蹙了蹙眉。

以她所知,梅园是誉王为了纪念亡母沈贵人所建,因沈贵人生前爱极了梅花,誉王离宫建府时特意命人辟出一个院子,在里头种满了自南地运来的朱砂梅。

打碧芜入府的头一日,便被管事嬷嬷警告过,誉王府东厢的梅园是王府禁地,绝不可涉足,违者杖责发卖。

其实,就算没这条规矩,也没人愿往梅园去。

且不说院门常年被粗重的锁链锁住,无法入内,就是梅园那厢闹鬼的传闻也令王府众人皆是闻梅园色变。

也因得如此,当初清扫梅园的活被一推二推,最后落到了碧芜的头上。

梅园里安静无人打扰,碧芜倒是乐得。只她一直以为梅园无人居住,才会在那晚走投无路,跑进了梅园里头。

不过今日再看,她才突然发现这屋内干净齐整,竟处处是人生活的痕迹。

她疑惑地抬首看去,这才发现誉王也在看她,两人静静对视着,碧芜总觉得,他好像在等着她开口,开口问他什么。

可碧芜到底什么都没有问。

她也不知自己该问什么,想要什么答案。但不管是什么,对她而言,似乎都没什么意义。

“王妃,王妃……”

外头倏然响起钱嬷嬷的声儿,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夹杂在雨中。

“进来吧。”

站在屋外的钱嬷嬷乍一听见这低沉醇厚的声儿,怔愣了一瞬,不由得心下一喜。

她幽幽推开房门,和银铃银钩及几个小婢女躬身入内,果见她家王爷站在屋内。

“见过王爷,王妃。”钱嬷嬷来不及欣喜太久,她生怕碧芜受了寒,忙命银铃拿出带来的干净衣裳给碧芜换上。

誉王见势,从屋内出去了。

钱嬷嬷趁着换衣裳的空档,笑着同碧芜道:“老奴瞧着,王爷心里还是很在意王妃的,方才王爷来了雨霖苑,听闻王妃还未回来,伞都不拿便跑出去了,老奴原还疑惑,王爷这是要去哪儿,原是寻王妃来了……”

碧芜听在耳中,却只是淡淡扯了扯唇间。

倒也不一定,梅园离夏侍妾的菡萏院并不远,兴许誉王是听见雷声,生怕那位害怕,急着赶过去的,路上看见她在避雨,想着不好不管,这才入了梅园。

她很是不必自作多情。

替换下一身湿衣,外头的雨也逐渐息了。碧芜走出屋时,誉王已不在外头,只吩咐一个小婢子告诉她,他先回雁林居更衣去了,晚膳在她那里吃。

碧芜还未开口,钱嬷嬷却已替她安排起来,还顺便吩咐膳房煮了姜汤,给她去去寒。

待到晚膳时分,誉王果然来了。

两人相对而坐,简单用了些,虽是无话,但钱嬷嬷却是高兴,等碧芜沐浴洗漱罢,还不忘在她身侧切切道:“王妃如今虽有了身孕,但万不可掉以轻心,教那厢有了可趁之机。您虽不便伺候,可伺候的法子也不单只有一个而已,王妃不要觉得羞,待习惯了,便觉得不过都是夫妻间的情趣罢了。”

钱嬷嬷的话说的虽不露骨,但也着实听得碧芜面红耳赤。

她的好意碧芜明白,钱嬷嬷到底是从宫里出来的,见过太多嫔妃的兴衰荣宠,因而教给她的也是宫里固宠的那一套。

然这一套教给苏婵或还有用,放在她身上那是大可不必。

因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宠,反巴不得那人离她越远越好。

但在钱嬷嬷面前,碧芜也不能对誉王表现得太冷淡,只能赧赧地点了点头,道了句“多谢嬷嬷”。

待誉王洗漱完,入了内屋,屋内的仆婢都极有眼色地鱼贯而出。

碧芜坐在榻边,一双手不住地绞着,却是拘谨地厉害,见誉王走近,她抿了抿唇,正欲说什么,却见誉王低身将床榻上的被褥抱了起来,转而放在了小榻上。

“王妃不必担忧,本王今晚便睡在此处。”

闻得此言,碧芜舒了口气,但碍于尊卑,还是道:“要不,还是臣妾睡在那儿吧,殿下金尊玉贵哪好在小榻上屈就。”

誉王不言,只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如今的样子,要想瞒过钱嬷嬷,本王少不了要睡上几日,小榻上毕竟没有床榻舒适,王妃要是忍得了的话……”

她自然忍不了,何况她还有身孕呢。

碧芜晓得这人就是故意使坏,她尴尬地低咳一声,索性也不再说谁睡哪儿的事儿,转而道:“时辰也不早了,殿下早些歇下吧。”

说罢,又从里侧扯了条被褥盖上,背对着他躺下。

这样也好,如今他们各睡各的,不怕有牵连,将来若还要再演戏,也是方便许多。

她安心地阖上眼,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可或是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青松香,她竟在梦中又见到了前世的誉王。

不,或许说是成则帝。

他正与旭儿坐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对弈,而她则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

本是对前世而言平静而寻常的场景,然一眨眼的工夫,凉亭中忽又多了一人。

夏侍妾笑意明媚,与誉王眉目传情,而旭儿站在那厢,却是在躬身施礼喊父皇母妃。

碧芜面色大变,正欲开口唤旭儿,画面又陡然生了变化。

她怀中的婴儿被男人一把夺走,而那人不顾她的苦苦哀求,冷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这是本王的孩子,你不能带走。”

他话毕阔步而去,碧芜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追赶,却怎么也追不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抱着她的孩子消失不见。

碧芜吓得猛然睁开眼,后背都被汗湿了。

她微微侧过头,却一下撞进那双熟悉的眸子里,看着坐在榻边的男人微沉的面色,她心下顿时生出了几分担忧。

她知自己方才说了梦话,可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若是让他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