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第2/2页)

瑟曼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蠢,”他嘶声道,“他们会互相残杀的。”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唐纳德听到了周围每一副冰棺的嗡嗡声响。他又靠近了一些,越发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

“我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唐纳德说,“我也知道这次大清洗、这次重启。”他用枪点着瑟曼的胸膛:“我知道你把这些地堡当成了一艘将人们带向一个更好世界的星际飞船。我已经看了所有你有权限去看的笔记、备忘和文档。可在你死之前,我还是想听你说说——”

唐纳德只觉得双腿在颤抖,一阵咳嗽堵到了嗓子眼。他赶忙去摸手帕,但还没来得及捂住嘴巴,一口粉色的血沫已经喷到了银色的棺盖上。瑟曼静静地看着。唐纳德稳住自己,想了想自己都说到哪儿了。

“我想知道为何要有这么多心痛,”唐纳德觉得自己的声音带着嘶嘶声响,嗓子像是着了火一般,“这么多来了又走的悲惨生活,这么多人在这下面等着你去杀戮,这么多人永远也醒不过来。你自己的女儿……”他在瑟曼的脸上搜寻着反应:“为什么不把我们冻上一千年,等这一切结束后再唤醒我们?我现在终于知道自己都帮你建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何就不能让我们把一切都睡过去。如果你真为我们准备了一个更好的地方,那又干吗不直接带我们过去?为何要有这么多苦难?”

瑟曼依然一动不动。

“告诉我为什么。”唐纳德说。他的声音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但他假装自己没事儿。枪口已经下垂,他将它往上抬了抬。

“因为没人可以知道,”瑟曼终于说道,“它得同我们一起死去。”

“什么死去?”

瑟曼再次舔了舔嘴唇:“知识。我们没有收入《遗赠》的那些东西。那种只消按下一个按钮便能将它全部终结的能力。”

唐纳德笑了:“你以为我们就再也发现不了它们了吗?那种毁灭我们自己的法子?”

瑟曼耸了耸赤裸的肩,上面升腾的蒸汽已经消散:“最终会,可所需要的时间要比现在长得多。”

唐纳德将手中的枪朝着四下里的冰棺挥了挥:“那所有这一切都会随之而去。我们只能选择其中一个群体,你的星际飞船只有一艘可以着陆,其他一切都会被关闭。那就是你们的契约?”

瑟曼点了点头。

“呵,有人打破了你们的契约,”唐纳德说,“有人把我放上了你的位置。我现在才是羊倌。”

瑟曼睁大了双眼,目光从枪口转向了唐纳德衣领上夹着的身份识别卡,不停地咬紧牙关,又将它们松了开来,上下牙的“咯咯”打架声也随即终止了。“不!”他说。

“这工作从来就不是我要的。”唐纳德说道,更像是对自己而非瑟曼。他稳住了枪口:“所有这些工作。”

“我也一样。”瑟曼回答,而唐纳德则再次想起了那些囚徒和狱卒。也有可能此时在这冰棺中的便是他,此时站在这儿拿着枪的也有可能是任何人。这,便是这个体系。

他心底里还有上百件事想要去问,想要去说。他想告诉这个人,他曾几乎视他为父亲,可若是一名父亲有多么可敬就有多么混账,那又有什么意义?他想对着瑟曼大喊大叫,责问他究竟都对这个世界干了什么。可唐纳德心底某处却知道这份伤害早已在许久之前便完成了,而且还无法治愈。而且最后,他心底还有一部分想要呼救,想要将这个人从他的冰棺中放出,想要去代替他,蜷缩在里边,回去睡觉——他心底的那个地方是如此地清楚,清楚去做一名囚徒会比做狱卒简单上一百倍。可他妹妹就在上面,正在恢复。他们俩都有更多的问题需要去解答。而且在那个不远的地堡当中,一场变革正在悄然发生——一场终结暴乱的变革,而唐纳德想要看看它是如何演绎的。

这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在唐纳德心头一一掠过。要不了多长时间,威尔逊医生便会回到他的办公桌上,说不定会瞥上一眼屏幕,然后碰巧看到这边的监控画面。唐纳德已经意识到,唤醒这个老人,听听他的诸般借口,原本就是一个错误。这地方原本就没什么真相可言。

瑟曼俯身向前。“唐尼。”他说着,将那两只被缚的手朝着唐纳德的枪伸了过来。他的双臂是如此虚弱,移动得如此缓慢,唐纳德觉得他似乎根本就不是来夺他的枪的,而是想要将它拉近一些,顶到自己的胸膛上,或者像维克多那般塞到自己的口中。老人的目光当中,尽是无尽的悲凉。

瑟曼的手就那样伸过了冰棺边缘,朝着那只枪而来,而唐纳德差点便把它递给了他,只是为了看看他究竟会怎么做。

不过,他选择了扣动扳机。他趁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后悔,扣动了扳机。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声惊人。一道白光闪过,一声恐怖的声响带着回音传遍了上千个沉睡的魂灵,随即便有一个人轰然倒在了一副冰棺当中。

唐纳德的双手颤抖了。他想起了自己第一天去办公室的情形,想起了这个人对自己的种种作为,想起了许久之前的那次会面。他就那样获得了一份自己并不大胜任的工作,一份一开始时看不清它的庐山真面目的工作。还记得那个早晨,当他以一名参议员的身份醒来,意识到自己已成为这个强大的国家中少数几个接近权力核心的人时,恐惧伴随着成就感一起到来。而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疯子的病友——那个疯子要求筑起自己的避难所的高墙。

这次不一样了。这次,他会慨然接受这份责任,无所畏惧地去领导。他和妹妹都在暗处,他们可以弄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然后修复它,重建所有遗失的秩序。一个实验已经在另外一个地堡当中开始,一次囚徒与狱卒之间的角色互换,而唐纳德打算看看结果。

他抬手关上了那冰棺的盖子。闪闪发光的棺盖上残留着一片血沫。唐纳德再次咳了咳,擦了擦嘴巴。他将枪塞进兜里,离开了那副冰棺,一颗心怦怦直跳。而那副盛着一个死人的冰棺,则在安静地嗡嗡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