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此时, 胤禛提出成为牛痘试种者,起因当然不是为了全力支持武拂衣的实验。

即便阅览过对于养牛户的调查数据,感染过牛痘病的人群都没有再被天花侵袭, 但那也不足以表明就是牛痘预防天花。

没有针对性实验, 就不能得出确凿结论。

换句话来说,以身去验证是冒着极大不确定的风险。

胤禛却不得不冒险, 他也不是一时冲动。

“弘昐,今年本要种痘,我们都希望他能接种风险更低的痘苗。其他人再怎么尝试, 都不如我亲身去实验一番。正好, 这具身体没有接种过人痘, 是能尝试牛痘。”

武拂衣不可置否地点头, 胤禛想为儿女去蹚雷是实话, 但恐怕不是全部。

“你为弘昐考虑是人之常情, 但赶在这个时候……”

依照目前的实验进度, 二月下旬给对一半的实验者进行人痘接种。

如果这些人能熬过轻微天花感染,牛痘预防天花的成功性就有得到初步证实。预计三月初, 另一半的人再进行烈性天花实验。

死囚毕竟只有二十五人,这点人数不足以作为牛痘功效的充分证据, 接下去还要招募下一波实验者。

也就是说, 等弘昐能接种牛痘, 起码也是夏秋之事。胤禛想以身试之,完全能等死囚实验结果出来再做。

为什么要赶在第一批?

武拂衣猜测胤禛被刺激到了, 他索性也就把心一横提前实验接种牛痘。

是谁背后作祟也不难推测。

北郊庄子上就四波人, 本属四贝勒的仆从、死囚犯、来看守的侍卫以及太医。

“有人暗中说了点什么?”

武拂衣语气肯定,“是那几位医官吧,认为牛痘防治天花实属天方夜谭。他们没办法抱怨做出决定的四贝勒, 只能说武氏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后院。你想成为立刻实验者之一,也就能堵住了那些闲话。”

倘若是福晋或侧福晋负责管理实验,医官还不敢多加抱怨,可武氏只是四爷府的一位格格。

胤禛被说中心思,仍是面不改色。

种痘医官瞧不起武格格挑起了他的怒气。但,成为第一批实验者之一不只是怒气上头,更是权衡利弊的决定。

“反正都是要试种的,或早或晚都要做这件事,不如赶在第一批。”

胤禛思路清晰,“于你于我都有利。武氏此时试种,是对四贝勒的支持,也就没人敢说四爷让一个格格插手管理女囚实验者。”

武氏为了支持四爷的决定,有身先士卒接种的想法,那么密切关注实验过程也就变得合情合理。

这是堵住了太医及其他反对者嘴。让这批人入宫述职时,也没有办法在康熙面前绵里藏针地说闲话。

胤禛说的这个理由,听起来是武格格对四爷情深义重。

“你可真为‘四爷’着想。”

武拂衣知道这是个合乎逻辑的理由,但让胤禛来庄子时也想好了对外的借口。

“其实让武格格管着北郊庄子本就合情合理。福晋不便离开四爷府,要统揽大局;侧福晋刚刚出月子,要照顾幼儿;宋格格有小女儿要抚养,说来也不便参与危险实验。”

有人说海氏哪里去了?马嬷嬷被处死了,海氏是永远被圈紧在府内的荒院内。

因此,如果要选一个女眷,武格格成了唯一的选择。

武拂衣早就考虑到了这些,一旦康熙问及,也能给出名正言顺的理由。

她一针见血戳破了促使胤禛做此决定的深层原因,“为四爷的名声着想是真,但更多是武格格的名誉考虑也是真。

第一批实验者终是不同,那些死囚是被动被选,而武格格是主动选择去做,谁不赞美武氏有情有义。”

外人不了解牛痘,更不了解四爷与武格格的详情。

即便是康熙听闻武格格请缨的举动,也得发自内心承认这人直面危险而主动奉献。

不仅如此,武拂衣直视胤禛,就似看穿了他内心深处羞于言说的念头。

“武格格此举,当立一功。等将来人们意识到牛痘的重要性,救万民于天花威胁,只要操作得当是能为其请封侧福晋。我说的,对吗?”

胤禛,在争,以武氏的身份争夺侧福晋的位份。

旁人很难往这方面想,因为脑子正常点都知道争位份有个前提,是要有命去享。参与第一批牛痘接种实验是拿命在搏,一般人只要不傻就不会赌。

当下,偏厅有一瞬安静。

胤禛被看穿了隐秘的心思,他傻吗?

他不傻,只是狠,对自己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

不知道要以武氏的身体活多久,说不好就是下半辈子,那就要去争取。

否则今日有太医能背后说闲话,明日也不知会被谁磋磨。即便武拂衣能为人宽和,但也有看顾不了的地方。

牛痘实验是难得的机会,他必须赌。武氏需要功劳,非同一般的善举之功。

“你说得都对。”

胤禛从前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要自己去争夺侧福晋的位份,现实却让人必须对命运妥协。

那也不必颓唐,他争就是了。“既然这样做于我们都有利,不如就赌一把。”

武拂衣闻言,有一瞬沉默,胤禛无形中把压力给到她了。

不论起因是什么,这顿操作事实上就将命押在了她对牛痘实验的把握上,也是把给武氏造势的后续押在了她的良知上。

“你这人,真是……”

武拂衣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其实她也不能百分确定实验一定会成功,因为世界不同就存在差异性,就怕是平行时空出了差错。

千般思量,终是化为一句话,“我可真谢谢你的看中。”

胤禛没回答,若真回一句不必客气,反倒显得阴阳怪气了。

武拂衣也把话往明了说,“虽然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但个体存在差异性,人也说不好会不会倒霉到极点。你想清楚了,那就去试种吧。”

胤禛说得郑重,“我想得很清楚。”

武拂衣点了点头,也一扫严肃气氛,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你来都来了,这会菜也上了,要不一起吃顿饭?下一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听听,这话说的。

两人很少一起用餐是事实,但放在这个场景,联系之前的对话就变了味。

胤禛也顾不上原本心情阴郁,都被这话气笑了。

“你这话多是对行刑前的囚犯说的。吃了一顿断头饭,这辈子就不见了。”

武拂衣脸色无辜,“胡思乱想,不是好习惯。我的意思是给你壮壮胆,帮你送送行。话说回来,从正月初督促你跑步锻炼,一个月过去了,你瞧着精气神好了很多。现在看来就是未雨绸缪,让身体健康更利于试种。”

胤禛听到这一茬,立刻被勾起了再寒风中跑步与每日锻炼心得的记忆。他没有不识好歹地抱怨,既然是对身体有益处,跑着跑着也心甘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