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甜味从舌尖散开, 殷予怀低头,轻笑了一声。

梁鹂放下手中的东西,安静地坐在他身侧, 又是拿出一块饴糖:“殷予怀,转过身来。”

虽然看不见, 但殷予怀已经能够准确分辨出她在哪个方位了,轻微地转身之后, 他的唇突然被糖块抵住。他笑着, 将梁鹂递过来的糖块送入口中, 那股甜味, 又开始在舌尖散开。

梁鹂认真地掰着手中的糖块,大小不一,偶尔大一点,偶尔小一点, 最后全都送入了殷予怀的口中。她望着他,直到他将最后一块糖块含于唇齿间。

她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他亦没有。

此时天虽然已经亮了,但是暗室,依旧很暗,依旧只有角落中那一盏小小的灯。微弱的烛光映着两人的脸,和梁鹂那双格外认真的眸。

她其实,还是很好奇。

但从始至终,殷予怀一句话都没有问。

她知道此时他应该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那他也就应该知道,无论是他看不见的眼睛, 还是困住他的锁链, 都是她的手笔。

但, 一天一夜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

那她问吧。

这般想着,梁鹂扑入殷予怀怀中,轻声问道:“殷予怀,你不好奇吗?”

殷予怀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摸着她的头,她问出这句话时,他正顺着尾脊骨抚摸着她柔软的青丝到腰间,听见这句话,他回的很温柔:“在下应该好奇什么?”

软刀子直接卡住了梁鹂下面的话,她眨眨眼,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直接说出...那些话。

她轻声哼了一声,心中也明白,殷予怀是故意的,他没有半分不懂。最大的可能,是有些不想同她计较。

不过,他就是想计较,也计较不了,就是了。

这可是在幽州,他的人,如今在幽王府的暗室之中,这是她能够全然掌控的地盘,除非青鸾红鹦颓玉郁岑四个人齐齐背叛她,殷予怀才有一丝逃跑的可能。

但是这个可能性...梁鹂觉得直接用没可能比较好。

这样的情况下,殷予怀若是想要逃走,唯一的方法,便是先讨好她。

不过,看殷予怀的样子,没有半分要逃走的意愿。

梁鹂不由得沉默下来。

殷予怀看不见她的神情,听不见她心里的声音,但他还是很坦然地接受了梁鹂接近半刻的沉默。

待到她轻微回过神后,他伏在她耳边,轻笑着道:“鹂鹂又在乱想什么呢?”他的话,说的有些笃定,三分调笑意味。

这个时候,否认毫无意义。

梁鹂抬眸望着他,轻声回道:“在想,你什么时候问我。”

殷予怀轻轻抵着她的额头,淡淡笑了一声:“在下不问你,没有什么好问的。不过,若是鹂鹂实在想要在下问,在下也可以勉为其难问上一番。只是得让在下好好想想,在下要问些什么...”

梁鹂有些被气笑,一手推开怀中的人,望着他的眸:“如此勉为其难,为何还要问?爱问不问。”她话说的阴阳怪气,笑的却很温柔。

殷予怀握住她的手,缓缓将人拉回怀抱之中,将自己的声音拖长:“那,在下不问。”

逃避很多时候,什么事情都不能解决。

但此时的殷予怀,已经不是在逃避了,他在坦然地接受。

他对本该茫然、疑惑和挣扎的一切,接受得太坦然。这种坦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每当他温柔笑着说出那些不在意的话,梁鹂的心就会怔一瞬。

她其实,有些不讲道理了。

但即便意识到这一点,她也没有后退分毫。她没理由,在这般的情景之下,控制自己的欲|望。

她能绝对地掌控,为何不?

她能避免一切可能的歧途,为何不?

像是又一次说服了自己,梁鹂轻轻眨了眨了眼,在殷予面前,她每次同自己谈合理性,都喜欢疑惑和质问,但没关系,最后,她也总是能说服自己。

只要,殷予怀不说话。

殷予怀没说话,他纵容着梁鹂的一切。

他已经能够在梁鹂推开暗室的门的那一瞬间,知晓是她来了。他熟悉了锁链的位置,即便上前去迎她,也不会被交杂的锁链所绊倒了。

因为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有些事情,会需要她来帮他。

最开始,尚有些害羞,后来,也就习惯了。

可能因为计量的单位是余生,他很喜欢,同她相处的每一刻。

最开始几日还好,待到过去了四五日,梁鹂来暗室陪殷予怀的时间,就没有太多了。在梁鹂不在的时间里,他总是在安静地等待着。

他太安静和温柔,第十日,梁鹂推开暗室的门的时候,他轻声说道:“鹂鹂,在下好像,能够看见一些东西了。看不清,但是有隐约的光,如若再过几日,可能就能看见了。”

梁鹂怔了一瞬,郁岑的药,周期是半月,虽然——

殷予怀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说道:“鹂鹂,在下今日,需要喝药了吗?”他的眸没有什么光亮,却格外地温柔,他慢着步子向她走来,立在她身前。

是隔得有些近了,烛火比平常稍亮些,梁鹂才看见殷予怀身上的伤痕。

虽然他从来不曾说,但是在她不在暗室的时间中,他被锁链绊倒了多少次,才能如此熟练地在茫茫一片黑暗之中,准确无误地走到她身前。

他不曾说,但是他身上的伤口,为他说了。

手腕、脚踝和脖颈被锁链贴着的地方,都磨破了血肉,脚踝的一处,甚至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殷予怀总是习惯性地掩饰一下,但到底看不见,偶尔也未掩饰严实,今日烛火又比前些日子亮堂些,隔得近了,梁鹂甚至能够看见他脚踝伤痕下淡青色的脉络。

暗室内铺着毛毯,但殷予怀的脚踝处,还是片片乌青。

他什么也不曾同她说,这些日说的最主动的一句,是——

“鹂鹂,在下今日,需要喝药了吗?”

这句话象征着什么,梁鹂自然知道,她怔了很久,随后轻声说道:“殷予怀,张嘴。”

他站在她身前,浅浅一笑:“啊——”

殷予怀的手,与她相扣,准备咽下唇间的药时,突然发现,她放入他口中的,不是药,而是一块饴糖。

梁鹂轻声一哼:“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给你吃药,你不要为我做决定。”

唇间散开淡淡的甜,殷予怀突然弯下腰,印在梁鹂的唇上,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声问道:“鹂鹂,甜吗?”

饴糖,自然是甜的,但梁鹂还是不自觉地脸红了。

他好像不依不饶,硬是要一个答案,她不回答,就又亲了她一下:“甜吗,鹂鹂?”他温柔地看着她,像是很认真地在等一个答案。

要说的话莫名其妙被他打断,梁鹂却生气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