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皇城之外, 秋幕寥寥,一辆辆马车疾驰而行,花白头发的老宦官正在给躺在车中的男子擦拭额头溢出的汗。

男子苍白着脸,像在极力隐忍痛苦, “几时了?”

“回陛下, 寅时二刻, 离皇城还有五十里地。”

马上就要入京了,也是最为凶险的一段路途, 经历数日有余,那些听闻天子遇袭重伤难愈的前太子余孽, 以及陈斯年的旧部们, 也该有所行动了。

两拨势力交织而生, 很有可能拧成一股绳,对抗坐镇朝堂的宋老太师和元栩, 夺取传国玉玺。

陈述白捂着心口坐起身, 费力倚在冯连宽递来的靠枕上, 望了一眼车帘拂动间的晨色, 撸起左侧衣袖,吻了一下缠绕在手腕上的长发。

按着日子,她已经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像他还是像她......原本承诺三个月就会回去, 如今过了这么久,她一定很怨他吧。

没能陪着她生下孩子, 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丽丽, 你还愿意等我吗?

咱们的孩子, 可有名字了?夜里会不会闹你, 而你恢复得可好?

凤眸凝聚温柔,伤口却痛彻难忍。

剑走偏锋,铤而走险,为了肃清隐藏在朝廷各个角落的余孽,他故意在镇国公的葬礼上挨了一刀,就是为了让人给朝中送去真实的口信,消除那些余孽的猜忌,点燃他们的激情。

不过,这一刀被捅得极深,幸好当时穿了护心甲,未伤到心脏要害,否则,再难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

冯连宽拧了一块用冰水浸泡的脸帕,搭在陈述白额头,“以老奴推断,入城的几道关卡中,必然有叛徒眼线伺机而动,刺杀圣驾,不如咱们乔装入城,掩人耳目,以确保稳妥。朝中都已安排好,不必咱们再做什么,只等着收网就好,咱们也不必着急赶回去。”

陈述白耷着薄薄的眼皮,指了指塌下,示意冯连宽取出冰鉴中的蝉翼面具。

“找个人易容成朕,我们带着十名侍卫乔装成良民,单独入城。待刺客大批涌来时,不必顾及小卒,尽量抓头目,留活口。”

“诺。”

冯连宽依命前去吩咐,折返回来时,召唤来几名心腹,“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易容成您?”

此时扮作天子,无疑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被乱箭射成靶子。

陈述白看向跪地的几人,疲惫地笑了笑,“可有自告奋勇者?”

不等其余几人请命,跪在中间的冯姬最先抬起头,淡然无畏地迎上天子的目光,“小奴愿为陛下马首是瞻。”

弘毅者,不问出身,那一刻,陈述白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年轻宦官,狂风萧萧,狂狼涛涛,他如一片秋叶坠入漩涡,却怀着风骨,不愿随波逐流。

“冯姬,告诉朕,你的本名,来自何处。”

冯姬再次叩首,“小奴姓关,名易翎,扬州人氏。”

“好,朕记下了。你可有未完成的心愿?”

“小奴不敢。”

“讲。”

冯姬直起腰,恰有晨曦入窗,打在他清俊温厚的脸上。

年轻的宦官望着塌上的九五至尊,坚定而诚恳地表达了心愿:“无论镇国公昔日的旧部意欲何为,小奴都坚信骆岚雯没有反叛之心,望陛下明鉴,在整治叛乱后,留她一命。小奴感激圣恩,死而无憾。”

待冯姬几人离开,陈述白一边对镜易容,一边问向身侧同样在易容的冯连宽,“冯姬确定受过宫刑?”

冯连宽手指一顿,略带叹息地点点头,“当年是老奴亲自检查的,不会出错。”

能得到冯连宽这种老狐狸的信任,从身到心都必须是透明的,在宫刑一事上,绝不会出差池。陈述白没再多问,忍着心口附近的疼痛换上月白衣衫,变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陌生人。

“想办法给元栩传个话,叫他撤掉一批看守陈依暮和陈斯年的侍卫。”

“诺。”

半个时辰后,一辆简陋的马车与车队分离,抄近路赶往皇城。

皇城前关卡不少,在途径第一道关卡时,就遇到了阻力。

当地守城将领堵在城门前,亲自检查入城的一辆辆马车,包括马车中的男丁妇孺。

“从哪里来?去皇城做什么?”

入城百姓被逐一盘问,有路引不清晰或是支支吾吾的可疑者,就会被带去城楼中严查。

陈述白和冯连宽等人坐在城外路边的草棚内,喝着两文钱的粗茶,没有立即入城。

这时,两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城中出来,来到草棚,其中一人高声道:“摊主,来壶茶。”

摊主笑呵呵道:“两位又来了啊,不过今儿没位置了。”

两人寻摸一圈,见陈述白对面空着两个座位,好商好量道:“我们可以拼桌。”

摊主看向陈述白和冯连宽,询问他们是否愿意。

陈述白撩下眼帘,“随意。”

两人落座,嗓门高的那个瞥了一眼对面的老人和年轻男子,随口问道:“观两位穿衣气度,应是出自书香世家,不知打哪儿来啊?”

这场暗战,是陈依暮或是陈斯年最后翻盘的机会,胜则登基为帝,败则人头不保,必然出动了他或他的所有底牌,周遭不排除有探听口风的细作。

冯连宽笑眯眯道:“我们是扬州来的布商,想去皇城拉些生意,不知两位可有门路?”

商贩随机拉拢生意再正常不过,两人没有怀疑,不过......

“听二位口音,可不像是扬州人氏。”

“我们主仆常年奔走各地,口音早就杂了。”

“原来是这样。”一直默不作声的那人看向陈述白,觉得他气度非凡、轩然霞举,挑眉道,“小兄弟看起来可不像是商人。”

陈述白未抬眼,“您抬举鄙人了,忙忙碌碌一介穷商,做梦都想着发财,却依然囊中羞涩,惭愧的很。”

那人被逗乐,双手撑在桌面上向前探身,“那正好,我家中殷实富裕,有个待字闺中的幺女,正缺个上门女婿,不知小兄弟可有成亲的打算?若是有,可于今日入城,等待明日的擂台招亲。”

冯连宽怀疑起两人的身份,没有一口回绝,还在思量如何摆脱他们,可陈述白只是淡淡一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抱歉,鄙人已经成亲,家中娘子身怀六甲,还等着鄙人回去团聚。”

那人愣了下,随即笑开:“那是可惜了,小女因生得闭月羞花,我们家一直没有为她寻到般配的郎君,这才起了擂台招亲看天意的心思,这不,为了多聚拢些仪表堂堂的俊才,每日都在到处寻摸。”

冯连宽忍不住笑耸了肩,再闭月羞花,也比不过俺们陛下心里装着的女子啊,那才叫一个姿色卓绝,倾国倾城。

两人付了茶水钱离开后,冯连宽凑近问道:“陛下觉着,他们是细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