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布帘子落下时, 陈述白看向桌上的生煎,完完全全失了胃口。

他靠坐在窗前,后脑勺抵在窗框上,漫无目的地盯着那厚厚的帘子, 很想走过去扯下来, 将里面的人儿夺走, 可她以命为挟,纵使他权势再大、三头六臂, 也磨不钝天下所有锋利的刀刃。

沙场上厮杀,荆棘中重生, 再苦再难也未向谁低过头, 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可如今他败在了一个小女子手里,小女子用柔情的媚骨, 戳穿了他挺直的脊梁。

向她俯首称臣, 还有回旋的余地吗?她会回头吗?

正沉思着, 伙计忽然走过来问道:“爷, 看你不吃了,要打包吗?”

伙计还要去一趟侍郎府,想着离开前招待客人离开。

陈述白坐直身形, 环视小店一周,问道:“冬日寒冷, 你们这里炭火可够用?”

都是粗人,又是贫苦人家长大的, 哪里用得起炭火, 伙计笑嘿嘿地为他打包生煎, “老板娘说自己火力壮, 用不着烧炭,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就更用不着了。不过昨儿我们店里来了两位娇娘子,挨不了冻,老板娘是想着从哪里弄些便宜又好用的炭火来呢。”

炭火如银,贵得很,若非为了殊丽,平日里省吃俭用的晚娘可舍不得买。

陈述白起身拿起打包好的生煎,指了指对面,“我是出售炭火的商人,对面的医馆就是从我那里购置,你可以去跟他们打听打听我的口碑,要是中意,可以来找我。”

“爷住哪里啊?怎么称呼?”

“扬州,谢仲礼。”

“那也太远了。”

“我来京城做生意,现落脚在城南的来顺客栈。”

伙计点点头,初来乍到的生意人到处拉拢生意,无可厚非。

出了早点铺,陈述白走进对面的医馆,正赶上叶太医在研磨灵芝粉。

陈述白没有故意改变声线,以本来的声音淡淡道:“叶老。”

听出是天子的声音,叶太医还蒙了一晌,随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拍拍身上的尘灰,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圣驾到此,微臣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陈述白摆下手,撩袍坐在药桌前,今日惫于处理奏折,一颗心空落落的,懒得回宫,只想在有殊丽身影的街巷里徘徊,“朕在你这里睡会儿。”

瞄见室外若隐若现的暗卫们,叶太医笑呵呵取来刚熬好的小麦草鲜奶燕窝羹,试毒后,为天子盛了一小碗,“陛下且尝尝小女的手艺。”

为了避嫌,叶太医主动提起女儿即将婚配的事,为的就是消除天子的猜忌。

正值选秀,不少臣子都想把自家姑娘送进天子帐中,一盅小麦草鲜奶燕窝羹,看似寻常,较真起来,可大有内涵,叶太医自知官职低微,没打算凑热闹送女儿进宫。

陈述白舀了一口奶白的汤羹,认可道:“鲜而不腻,口感绵密,甚好。”

“陛下喜欢就行,您要不着急回宫,微臣待会儿为您疏通疏通脉络,有助眠的功效。”

叶太医是个通透的老者,相处起来令人舒心,陈述白没有拒绝,漱口后躺在摆放有白芷、甘松、乳香的香炉旁,由着叶太医针灸。

不知过了多久,药馆门口走来两道身影,一人嘴皮子伶俐,一进门就自来熟起来,“叶大夫,我们是对面早点铺的东家。”

叶太医看了一眼微睁开眼帘的天子,笑着应道:“老夫认得你们,栾娘子、姜娘子。”

晚娘一手挽着殊丽,一手拎着盛满鸡蛋的竹篮,将竹篮放在桌上,“一点儿心意,算是见面礼,以后我妹妹的孕事,还要劳烦叶大夫和叶小姐费心。”

殊丽也客气道:“有劳您了。”

在宫里,她每日都要接受医女把脉,出宫后,她不想委屈胎儿,想着隔三差五诊断一次,正巧这位叶大夫不是个喜欢问东问西的人,踏实稳重,很有分寸,她们想着处好关系,以后也方便。

叶太医笑道:“两位客气了,坐着稍等一会儿,我这里有位客人。”

晚娘顺着叶太医的目光看去,眼前一亮,躺在老爷椅上的男子清隽贵气,很像个饱读诗书的儒雅之人。

拽了拽殊丽的袖子,示意殊丽往那边瞧。

殊丽扫了一眼,见对方闭着眼,便收回了视线,心想此人好像刚刚还在她们店里用过早饭,筷子上夹的生煎还掉了一个。

应该是他。

没有多心,她随晚娘坐在门口的圈椅上,等着叶太医忙完。

这时,晚娘家的伙计从侍郎府赶回来,直接进了医馆,来打听炭火的事,“店家,听说你们用的炭是从扬州商人那里......”

话未问完,伙计看向闭目养神的白衣男子,又看向自家老板娘,挠了挠头,“你们都搭上话了啊,那我去忙了。”

晚娘一头雾水,叫住他问了缘由,才知,老爷椅上躺着的男子跟自家伙计拉拢过生意。

“呦,您做炭火生意的啊?价钱怎么算?从哪里供货?”

殊丽也看向男子,年关严寒,她怀胎身子弱,急需炭火取暖,若是价钱偏低,她想出钱多囤一些。

陈述白仍然闭着眼,纠结于该不该以“商人”的身份靠近殊丽,他们之间最欠缺的是真诚,实不该再骗她,可不以这重身份靠近,又如何以最低价卖给她们最优质的银骨炭?

还是叶太医机灵,解围道:“针灸期间,不易言语,两位娘子稍等片刻。”

晚娘失笑,“头一次听说,针灸还不能讲话的。”

殊丽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再打趣了。

针灸后,叶太医请殊丽坐于诊台,隔帕试脉。

陈述白还躺在老爷椅上,说是针灸后需要静躺,于是也就睨着凤眼,淡淡盯着诊台方向,余光落在了殊丽的侧脸上。

寻常小妇人的打扮,发鬟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偏偏呈现出纯然的媚态,吸引人的视线。

“娘子脉象平稳,胎儿无异,大可放心。”叶太医还是写了个方子,“等小女采药回来,老夫让她为娘子送些安胎的药膳过去。”

殊丽展颜,露出温温巧巧的笑靥,“多谢。”

那笑,真诚朴实,是为表感谢,还是为胎儿安健而庆幸?

陈述白看得如痴如醉,直到被晚娘发现端倪才移开视线,放低声线道:“娘子要买炭?”

“是啊。”晚娘搬个绣墩凑过去,逢人三分笑,比在宫里时自在许多,“郎君的炭,品质如何?”

陈述白咳了下,叶太医立马回道:“老夫昨儿和东家试了一晚,品质是极好的,价钱也便宜,娘子不妨先少买些试试。”

“价钱怎么算?”

陈述白无所谓道:“娘子拿的多,自然便宜些。”

晚娘挠挠眉梢,“小门小户,拿不了太多。”

“可先试用,再考虑要不要多拿。”